牢房。
孟廷抱腿靠坐在墙角,仰头看着那一小扇透着微光的窗户。
短短十几日,他竟然已经须发花白,颓堕委靡得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只有那日渐暗沉的眼神中仍留有一丝光亮。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他以为是狱卒在行走,并没有在意。
直到脚步声停在他的牢房门口,并且响起铁锁链被打开的声音,他才缓缓回过头来。眼中仅剩的那一丝光亮淹没在眼睫投下来的暗影里,却又在看见来人的瞬间迸发出巨大的足以照亮这灰暗牢房的明亮:“皇后!”
开门的狱卒早已经退了下去,此时站牢房门口的赫然是赵学尔,身旁只有不为一人相陪。
赵学尔身着素衣环钗,系着宽大的黑色披风,冷峻的面庞难掩疲惫之色,在见到孟廷模样的时候微微动容:“你……”
她想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可她明明知道牢房的日子不会好过,却从未让人给过孟廷特殊的优待,此时再来关心,连她自己都觉得是雨后送伞,虚情假意。
她又想问,你是否知错,可否后悔。
可当她写下那两个字的时候,这个问题便再没有了意义,反正无论孟廷知不知错,后不后悔,结果都是一样的。
她思索着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孟廷一见到赵学尔便激动万分,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双掌伏地,颤抖着哽噎出声:“臣……罪臣有负皇后恩德,罪该万死。”
他知道他真的罪该万死,但是他不想死。
他每每心中害怕,却又倔强的想着,他可是当朝皇后的救命恩人,只要赵学尔不同意,谁敢轻易定他的生死?
他知道赵学尔可以救他,并且是他唯一的希望。
可这些日子以来,赵学尔从来没有传过只言片语让他安心。
赵学尔究竟会不会救他,他不知道。
就这样日复一日,他在死的威吓和生的期冀中煎熬着,绝望地渴望着希望。
直到今日赵学尔的出现,令他喜极而泣,他终于不必再提心吊胆。
那一眼的惊喜赵学尔看在眼里,心中五味杂陈,她抿了抿唇道:“你起来说话。”
孟廷身子伏得更低,泪流满面:“皇后何等金尊玉贵,却因为罪人而涉足此藏污纳垢之地,我实在无颜再见皇后。”
他惊喜于赵学尔的出现,又悔恨于曾经做下的错事。
前一刻还风光无限,后一秒便沧海桑田,他早已经后悔,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想尽一切办法隐瞒,可惜纸终究包不住火,他终究还是要面对律法的制裁。
幸而……赵学尔来了。
看着救命恩人落得如此模样,赵学尔也红了眼眶,她躬身亲手去扶:“起来……”
孟廷连连后退,仍然不肯抬头:“罪臣身上脏污,面目可憎,不敢污了皇后的手和眼,您就让我跪着回话吧。”
几番拉扯孟廷都不肯起身,卑微得仿佛浮光里的尘埃,轻轻一口叹息便能令他跌宕飘摇。
赵学尔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跪下来与他说话。
“皇后这可使不得。”孟廷吓得不知所措,想要扶赵学尔起来,却又不敢触碰,只能连连避让,以头抢地。
赵学尔诚恳道:“你曾经救过我的性命,我早该三拜稽首以谢再造之恩,却因为一些世俗规矩而欠缺了礼数,现在我便补上这一礼,还请救命恩人受礼。”说着便当真规规矩矩地向孟廷磕了三个头。
孟廷更是惊恐万状,浑身瑟瑟发抖,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自古以来,君教臣死,臣不死不忠;父教子亡,子不亡不孝。臣子忠于君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论臣子立下多大的功劳,从未听闻有君主跪拜臣子的先例,至少没跪过活人。
帝王如此,皇后也是一样,此时赵学尔违背三纲五常跪谢救命之恩,孟廷感动有之,但更多的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兆。
赵学尔磕完了三个头才在不为的搀扶下起身,她难过地看着匍伏在地上的身影,酸涩之意迅速涌上眼眶,不忍心地侧身面向灰暗的墙壁,轻声道:“你放心,你的妻儿家人我定会替你照顾周全,除此以外,你……可还有憾事?”
呼吸在一瞬间凝固,孟廷缓缓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向赵学尔,他希望赵学尔告诉他,不是他想的那样。
但得到的却是背对的身影和回避的视线,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许久,他终于死心,复又佝偻着身子,匍伏于地,眼中的最后一抹光亮也随之消散殆尽。
几日后,北辰宫。
赵学尔在内书房写字,如鱼在偏厅招待宫中的大管事们,不一会儿,管事们齐聚坐定之后,如鱼来请赵学尔去议事。
赵学尔今日衣着极为素淡,且写字的时候神色肃穆,听了如鱼的禀报之后,没有立即前往偏厅议事,头也不抬地道:“你先去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我稍后再去。”
前些日子因为孟廷的事情,已经耽误了许多宫务没有处置,但如鱼看了眼赵学尔写的字后,什么话都没有说,便恭敬地领命而去。
赵学尔又写了几个字,数量差不多了,便取来一根火折子,引燃一张带字的纸,投入一旁早就备好的瓷盆中,然后把刚刚写的那些字一张一张地放入盆中燃烧。火焰在盆中蔓延,“奠”字隐约可见,宫中不能烧纸,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以寄哀思。
不一会儿,不为捧着一个匣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