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七月初,天气燥热,傍晚,知了有气无力地嘶哑着。
迟衡听得烦躁,拽起床头的梨往窗子狠狠一扔,哐当一声窗子被撞开了,那碎成两半的梨咕咚咚地滚落到了窗外去。燥人的知了声停了一停,万籁俱寂,而后忽如万虫和鸣一样“吱——吱——”地撕心裂肺,比刚才还热闹。
迟衡气得一踹薄被下了床,却摸不到鞋子,逞强走了两大步却撞倒了案头的碗,哐的一声碎了。
迟衡面无表情踏过去。
宇长缨奔了进来,抱住他的腰:“将军……你踩到碎片。”
迟衡当然知道踩到碎片了,也知道疼得钻心,他只是烦躁,烦躁得只有剧痛才能冲抵心口的与早。他,厌恶窗外那日复一日的蝉鸣:“把院子的树全砍了!”
宇长缨轻叹一口气:“是,将军!”
叹得很轻,声音很憔悴,迟衡知道宇长缨被折腾得累了,可他克制不了,天气那么热,好像要把人蒸出水一样的燥热,他只想到一个清清静静的地方呆着,一个人。
他听见宇长缨压低声音的吩咐:“宫平,你们看好,但别离将军太近。”
迟衡仰飘在池中,双手轻轻拍打水面。
他看不见了。
最初是满目流血的红色,而后是挥刀如疯魔,双耳如雷,再后来他听见宇长缨焦急的呼喊,宫平气急败坏的来迟的声音、兵器相接撞击的声音,迟衡慢慢地收了匕首,一个跌跌撞撞的人抱住了他的腰,伴随着脸颊慌乱的抚摸:“将军,你怎么啦?”
紧紧的拥抱中,他慢慢地晕厥过去。
待醒来,眼前是一片黑色,扯不开的黑色,眼睛燥热如火烧,像梦魇一样挣也挣不脱。他郁躁地起身,同时听见数声呼喊:“将军,你醒了?”
为什么三更半夜他们会在自己的床头?
等明白其时竟是正午时,迟衡如晴天霹雳,蓦然下床却不及防跌了一跤,被石韦紧紧抓住了手臂:“将军小心!”
再往后是无数郎中的声音,以及两个字:瞎了。
回想起最初的日子,真是狂躁,迟衡多少次一脚踹翻床头的东西,把所有根本无济于事的药汁罐一气摔了个粉碎,以及将每一个郎中骂的狗血喷头,还有在人离开后抱头痛恨……迟衡缓缓挥动手臂,水在四处流动,他吐出一口气,无论是怎么不愿意相信,瞎了,就是瞎了。
这场意外,是郑奕主导的。
因为不出三天,郑奕军大军反扑,安州激战全线爆发,石韦率军上阵,至今打得水深火热。
迟衡无法处理事务,全权交给纪策运筹帷幄。纪策接手迟衡的各种事务,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每天都要忙到子夜才休息。
迟衡以前身强力壮,所以他身边的护卫不多。
出事之后,宇长缨安排了许多护卫和家仆伺候左右,生人陡增,难免是不熟悉迟衡脾气,所以又激得迟衡每天都莫名爆发几次。所以,宇长缨是最辛苦的,跟着暴怒的迟衡不知受了多少罪,一天都提心吊胆,既要承受迟衡突然的暴怒,又怕迟衡碰了伤了——至此,过了十数日,迟衡仍不愿用拄杖,但由最初的无时无刻不暴怒变成了终日阴沉沉。
郎中如走马灯一样来了又走,药方却没有任何用处,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每一个郎中都说,迟衡的眼睛没有受到任何伤。
他的眼睛,和以前一样亮。
迟衡知道大家都害怕靠近,在自己跟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迟衡收起手,任由身体慢慢地沉下池水中去,死不了,会水的人得绑上石头才行,而且他不想死,即使每天心都撕扯一样难受。
慢慢地沉,水,如此温柔。
在世界几乎被隔离的刹那他听见宇长缨焦急的声音:“宫平,将军呢,不是让你好好看着吗?”
“他刚才就是……该不会……”
宇长缨几乎是吼道:“还不快下去找!”
哗!
迟衡拍了一下水,瞬间钻出水面,同时听见数声松口气的声音和悄然离开的脚步声。宇长缨放缓了声音:“迟衡,有喜报。”
迟衡缓缓游着。
池不大,随便哪里都游不了两下,到了水浅处,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出池子。
宇长缨为他披上薄衣,巧妙地将迟衡带了两步正好碰到了一个藤椅,顺势坐下。浑身是水,风一吹凉意袭袭,浑身的郁结也能稍微缓和一些。宇长缨拿起毛巾,一边替他擦拭头发,一边说:“扈烁麻行之传来消息,靖立州大获全胜,木克王于六月二十八日走投无路,已投降。”
真是值得高兴。
第一个州总是慢一些,后面的栎州、笪笪州就快了,迟衡缓缓道:“矽州缙州招募的兵士,尽早往靖立州去,招一拨去一拨,别等太久,西域各州必须要快。那些都是地头蛇,等他们缓过气来就难收拾了。”
“已经运了好几批,纪副使说缙州杨略治州有方,依他的举荐,其弟杨济可任矽州的知州。”
“杨济对矽州不熟悉,先去矽州城任个丞府尹。”
擦拭完毕,宇长缨帮迟衡揉了揉脑袋,手太小心,太轻柔,揉了几下后迟衡说:“行了,你忙去吧,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宇长缨停了一停:“好!”
迟衡听着宇长缨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快要走出耳朵能听见的范围时,忽然停下。迟衡疑惑,等了半天没有动静,正纳闷,而后醒悟,宇长缨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