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十一月天,时不时地下起雪来,迟衡无事,便喜欢坐在庭院中,雪覆一身。
一开始恒素还劝他,也给他戴斗笠。
迟衡都谢绝了。
到后来,知他只是喜欢这么呆坐发愣,恒素就没太管了。
终于又安静下来,迟衡,迫不得已要面对心底丛生的荒凉。自从修桥一事,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就像好不容易沉下来的水又沾染了尘世一样。只是现在的荒凉不同于以前的荒凉,以前是不敢想,一想就爪着心的疼;现在是不知道该想什么,与世隔绝,想也没有头绪,只有荒凉。
他曾经想剃度,一了百了。
方丈拒绝得很对,他六根未尽尘缘未了。
风呼呼地吹。
除了在雪里发呆,他也喜欢泡在冰冷的泉池里,小栗子跑过来脖子一缩:“恒素师兄说得对,迟衡哥哥果然在这里,水不冷吗?”说罢,伸手在池里一浸,被冻得一哆嗦,急忙踹到怀里。
迟衡看着小栗子,微微一笑。
小栗子立刻往后躲,一边躲一边喊:“恒素师兄,恒素师兄快来,小栗子害怕得很!”
迟衡穿好衣裳,出了泉池。果见恒素在转弯处的石外站着,小栗子覆在他耳边,不知在说着什么,恒素听着听着就笑了,恒素眉眼干净,一笑如冬天里干净的白石。
恒素这样的人,才适合呆在寺院里。
自己不行,没有悟性。
雪晴,栏杆外,谷底,雪将所有的树染成一片白,太阳一照极为耀目。小栗子在雪里打滚,恒戒笼着手晒太阳,恒素拿着佛经请教方丈,方丈闭目养神不说话。
这一幕无比静谧有趣。
不知不觉,迟衡不由得也心生一种莫名而美好的情愫,倘若时光一直这样静静的、世俗的、甚至没有意义的过,也是很好的。想着想着,觉得有点儿怪异,扭头,只见茫茫白雪中,不知何时立着一个男子。
男子着了一身淡蓝色的衣服,剑眉朗目,生得极为英挺。虽是英挺,眉目与元奚人微有不同,眸子和发色尤为明显。眸子的色泽并非纯黑,若向着阳光,能瞧出些碧绿色;长发被松松的绾起,发色也不是纯黑,而是半数黑中掺着半数白色,束起来扎着方巾还能看着好些。
腰间挎着一把剑,一看就是剑客。男子很平静,没有笑,但不觉得冷。
迟衡有点困惑。
因为剑,中看不中用,单打独斗犹可,真正到了战场上,太单薄,是敌不过大刀青龙戟的,而行走中,又极少人会那么张扬地带着剑四处走,除了戏台上。
男子踏雪走来,步步生风,衣袂随风飘起,似乎连那雪都随他的脚步而轻扬开来。
方丈睁开眼:“燕公子,你来了。”
男子到方丈跟前,行了一礼:“方丈,弟子有礼了,大雪来迟。”
男子姓燕名行,燕行的父亲是方丈的俗家弟子。他的父母多年前病逝,骨灰安放于青竹寺的灵骨塔里,他年年都要来祭奠。
元奚国风俗是入土为安。
但燕行的祖上非元奚国人,均是火葬。
燕行是一名剑客。
不可否认,燕行的剑练得极好,能将扬起的雪削成四面八方,那剑光舞成了一个圆,这般高超的武艺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甚至在舞剑时,他能一气脚不沾地飞出数丈外,这是迟衡从没有见过的。
他一练剑,别说小栗子,就是老方丈都忍不住要看上半天的,看完之后叹一句:“燕公子的剑法,比乃父的更上一层。”
燕行为人极认真。
练剑的时候认真,与人说话的时候也认真,与他稍微接触,便能知道他这人的性格,又单纯,又认真。单纯,源于他只会练剑;认真,因为他只需要练剑。
雪下得密,燕行在青竹寺住下。
他每年都来,所以熟知。
今年多了一个迟衡,难免是要互相认识一下的。燕行初听迟衡的名字,就一愣,手执长剑在地上一划:“这么巧吗?恒素,你去了曙州一趟就遇上了?”
迟衡一听,便觉得不妙。
果然,行到没人处,燕行直截了当地说:“迟衡吗?我在曙州的路上也听过这名字!”
“世上同名同姓的多。”
“曙州界内,二三月份,掉过山崖在可不多见。”
“那你准备怎么样?将我的过往,全部告诉他们吗?”告诉青山寺的方丈僧侣吗?想不到一个屠城的阎罗竟然被引到青竹寺里,真想象不到他们将是何等的仓皇失措,也许该静悄悄地离开。
燕行反问:“他们是不是一点儿都不知情?我不告诉他们,你就能心安理得在这里呆着吗?”
迟衡一言不发。
“方丈说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你适合这里吗?”
旧日伤疤一下子被血淋淋揭开。
是夜,迟衡站在寒冷入骨的泉池里,浇着冷水,浑身通红,在这么刺骨的冷下,脑子清醒了很多。他自然不会被燕行那一两句话就击溃,也不会被旁人异样的目光打倒。
可是,这里是青竹寺。
雪晴天的祥和,有了自己就太血腥了。
当天迟衡就拿了凿路工具下了山,在石刀路上修筑起了木板桥,这里,因距离短,修起来很快。而后顺着桥往下,继续凿石修路。雪天特别的冷,他的腿脚被冻到发麻,毫无知觉。
架起火来烧石,他就靠在火边。
有一次累极,昏昏欲睡,几乎倒在了火堆里,就在一歪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