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人屋里屋外收拾完,邓林在门首挂了一个竹木牌子,上书“屋主远游,来者自便”八个字。小缃最后将那几本残旧的医书残卷如弃敝屣般扔上马车,然后车马复又缓缓驶动了起来。
马车行驶在空旷寂寥的郊野上,行人寥寥,路上的车辙更是稀疏,满目的衰草与阴霾是冬日唯一的景致,灰暗枯黄是冬日唯一的颜色,几只昏聩的老鸦带着饥饿而凄厉的鸣叫声从他们身旁的树梢间飞过,一种触摸冰凌的寒意从人的耳后直灌入脊背,邓林冷不防打了个寒战。
杏娘向小缃示意了一个眼色,小缃随即将手伸进了身后的包袱中。
行路无事,窗外的景色也不足以排遣车内的沉闷,杏娘遂向邓林打听了平江五友的事迹。邓林上车后,一直状似随意地望着窗外,闻得杏娘的声音,他方转过视线来。
“拿着!”头刚转过来,一裹热乎乎的东西就砸中了他的心口处。
“你这小娘子,怎么老喜欢这样给人东西?”邓林打开那张裹纸,里面是一裹馒头,还热着呢。
邓林手捧着人家赠与的馒头,大咽了口唾沫。
食物的香气和温暖,让他振奋,让他感动,也让他毫不犹豫地张开了嘴。饥肠辘辘的他一面津津有味地啃着馒头,一面秉持着“要言必烦”的精神绘声绘色地道起了平江五友的故事,那如数家珍的模样好似比他父亲亲传的医术还更为谙熟。
平江五友的故事就这样从这个人的口中开始了,带着食物最质朴的味道,带着这个人热情奔放的口水。食物在口水中发酵时间的长短,直接影响着这个故事的长度和清晰度。
由于邓林出身杏林世家,对医祁家了解得也多些。故而,平江五友的故事也先从医祁家说起。
医祁家,世代皆为杏林圣手,其独门的“九针十丸”妙绝天下,九针在手,着手回春,十丸到处,药到病除。其宝号“千金堂”乃杏林第一金字招牌,每年慕名投谒者,不知凡几,或为切磋,或求磨砺,或望门投止,或寄身扬名。但大多都是想借着那块金字招牌给自己镀一层好看的金而已。
现任掌门祁穆飞祁七爷,尤善针灸,其针术之精妙,当今四海之内无人能出其右,许多从医一辈子的老大夫见了都是叹为观止。其下针之快之准,非常人所能及也,故有“天下神针”之誉。
不过,他这手上的九针,医人治病是不在话下,但也能摧筋断骨取人性命。盖因其先祖当年游历江湖时,先以武道而名彰,后以医道而名重,故而这医祁后人承继先祖遗风,主攻医道,兼修武道,以医济世,以武修身。
或许是因为手握杀生之机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他年少继位的缘故,很多见过他的人都说此人要比同辈中人稳重得多,严肃得多,寡言少语,喜怒不形于色,眉目间颇有几分不怒自威之容仪,但据说对过世的夫人极好。
在小缃好奇心的驱使之下,邓林略提了提那位祁夫人的来历。
他的那位夫人江氏本事绍兴药草世家江家的女儿,自幼体弱,就靠着一味“仙桃草”活命的。这“仙桃草”乃是他江家的独门草药,虽然其他地方也有,但药效就是不如他江家的。
所以久而久之,这味草药也就成了他江家闻名遐迩的镇店之宝。当年江浙一带有很多大药房以为奇货可居而趋之若鹜,竞相登门求购,而这江家呢,仗着自家药好,就玩起了待价而沽的把戏。
当年,祁穆飞的父亲祁元命热衷于收集天下药材,就想他家的千金堂能使用这一味品质上乘的“仙桃草”。可这江家人说了,要得他家仙桃草,就必须与其他药铺一样参与竞购。但后来,他见祁元命心诚,就同意以“仙桃草”在绍兴府的两倍价格出售给千金堂,但前提是,祁家未来的继承人必须得迎娶他的女儿。
嗜药如命的祁元命想都没想,就给他儿子答应了这门亲事。
这江家的算盘打得可是真精啊!用这么一味草药成就了他“绍兴药王”的一世名声。
当年可不知有多少人眼红他,也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骂他——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属意与千金堂做这笔交易,之所以弄那么些个花样文章,就是想和祁门做亲家。人都说女儿是赔钱货,可人家偏偏借着女儿做成了这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这明眼人一眼就能瞧出来这江家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可偏偏就他祁元命没瞧出来。
就这样,这位祁七爷与江氏因这一味“仙桃草”而结了缘。这两人本都出身医药世家,又都爱好研究医理,也算是志同道合,十分投缘。成亲之后,夫妻俩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虽然成亲后没多久,祁元命就过世了,祁穆飞不得不因此肩负起掌管祁门之重担,但夫妻俩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也着实是羡煞旁人!
可惜,老话说“恩爱夫妻不到头”,这江氏嫁入祁门没几年,就过世了。
去世前,据说为了给她冲喜,祁穆飞还特意纳了平江师乐家的女儿为妾。
但祁七爷的这份齐人之福并未能让自己的妻子转危为安,夫妻俩最终还是遗憾地阴阳两隔了。江家的仙桃草续不了她的命,祁门的九针十丸也救不回她的命。
天妒红颜,这是天意,没奈何!
江氏临去前,没给祁七爷留下一儿半女,落得祁七爷一个人孤零零的,甚是凄楚。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此情此恨,谁人与知?祁七爷至今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