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对苍穹,杏娘忽然想到了一桩有趣的小事来,当能博师潇羽开颜一笑。
“那你能否告诉我,为何你给日魂月魄那两个孩子送东西,总是你多一分我少一点的?”
“小孩?”师潇羽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若是当年他俩的五个重孙没有因为守护墨门而战死,到如今差不多和柳云辞一般大了。”
“重孙?!”杏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别看他们的模样长得像两个孩子,两个人加起来都两百多岁了。就是老没个正形,总是喜欢欺负那些个墨生和墨匠,连黄芽黄宅老都不放过。”师潇羽嘻嘻而笑,那调皮而狡黠的笑容里封存着她自己曾经撒泼耍赖“助人下石”的某些历史。
“他们知道黄芽家里有一个特别爱干净爱整齐的河东狮,只要黄芽身上穿的衣服脏了或者皱了,她都会狮子大吼,那吼声能揭掉黄芽一层皮。所以他俩总是想方设法地拿这个捉弄这位黄宅老,每天把他整得不是像个浓妆艳抹的妖怪就是像个不衫不履的魔鬼,反正就是不能有个人样。”
“怪不得!”杏娘不由得在心底一声恍然默叹。
如今再回想在墨宅和山秀芙蓉庄的种种古怪的经历,那些曾经让她和小缃惶惑不已的疑点忽然都有了答案。
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师潇羽在说这段回忆的时候,眉眼之间总有几片淡淡的阴云萦萦不散?她不知道那几片淡淡的阴云之下是什么故事,但她能感觉得出来,那是一种看不见的伤疤。
直到很久以后,杏娘才知道那是一段怎样的伤疤。
这位在杏娘印象中面如鬼蜮的黄芽黄管家曾有一位年轻貌美的娇妻,不过她在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了!和石菖蒲的母亲是同一天去世的。
这位性子刚烈的女子临死前为了保护自己身边几位女孩子白圭无玷,她不惜以自己作诱饵将几名在近处搜掠的金兵引到一处阁楼上。待得金兵近身,她霍地纵身而起,拉着那几名金兵一起跳入了那场燃烧了五昼夜的大火之中,最后,玉石俱焚。
“那这日月二老是得了什么怪病吗?怎么会……”转过头来,杏娘又问起了那两位老顽童。
“练功练的。”师潇羽道。
“当年这两人正在闭关练功,正是最要紧的时候,金兵杀来了。他们的儿孙为了不影响两人练功,就没有告诉他俩。可外面的动静这么大,他们怎么可能毫无察觉。但他们两人都不想放弃这即将练成的神功,因为这个时候放弃,不仅会让他俩修炼一生的功夫付之东流,还会危及他俩的性命。所以他俩一直没有理会。直到……”
“直到他俩听闻有人在外头说,他们的两个儿子为守护墨家门户先后战死了,他们的三个孙子不多久也牺牲了,到最后他俩的五个重孙也一个一个没了,他俩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所以他俩如今这副样子是因为他们当年放弃神功所致?”杏娘骇然失色。
尽管她也确曾听闻某些人用极其诚恳的语气说过某位老者“活了一大把岁数,最后却返老还童了”这样的话,但说实话,她是从未见过哪位老者真正“返老还童”的。
可日魂月魄这二人,她是亲眼见过的,除了略显老气的说话腔调,二人天真的面孔,短小的身材,跟一般的孩童根本就没有分别。她实在无法想象两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一夕之间萎缩成两个孩童,其身心要遭受多大的磨难!
“好在二人的性命都保住了。可惜修炼了一世的神功,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未免杏娘感伤,师潇羽一直用了一种不太沉重的语气将那段沉重的往事简言诉之,可说到最后,她还是没忍住自己的情绪。她默默地仰起头,不让泪水流出眼眶。
果不其然,杏娘听完之后就沉默了下来。
在跟随着崔氏夫妇南渡的那段日子中,杏娘也曾听过并亲眼见过不少因为战乱而家破人亡的人间悲剧。撕心裂肺的哭声、痛不欲生的哀号,在每个饥寒交迫的夜里此起彼伏。
有些人的哭号是因为他们的生活艰难苦不堪言,有些人是因为他们的内心已被现实冲垮,有些人则是因为亲人抛弃了自己,而有些人却是因为他们曾经遗弃的人再也找不回来了。
听着他们破碎的哭声,杏娘除了心如刀绞,什么也做不了。
也许是为了宽慰杏娘,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崔洵曾对他“见死不救”的行为作出过这样的解释:在大的灾难面前,一个连自己都无力养活的人是根本救不了别人的,不要把这种杯水车薪的仁慈当作功德,只有当一个人具备更大的能力或更高的地位时,他的仁慈才是最大的功德。
那时的杏娘默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可如今,她却感到很困惑:如果崔洵说的是对的,那日月二老这子孙三代人的牺牲应该算是什么呢?
见杏娘半晌无话,师潇羽轻轻戳了一下杏娘的手肘,“你方才问我,为何每次我给他们送东西,不是那个人多一点,就是这个人少一点?”
杏娘回过神来,“对呀,为何?”
师潇羽莞尔一笑道:“我那不过是在重复他们那五个重孙干的事情而已。”
看着师潇羽俏皮的笑容,杏娘仿佛看到了五个稚童围在两位老人膝下欢声笑语的画面。
画面之中,稚子未龀,老人已老,但老人依旧坚持言传身教,以此来告诉稚子何为“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