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远,师潇羽就听见南星三步并作两步的脚步声从走廊的尽头传来,及至门口百步远时,南星又加快了脚步。不多时,南星脚一抬,已踅进门来。
“夫人,炭换好了。”南星像揣宝贝似的将那刚换过炭的手炉紧紧地捂在她的怀里,手炉外头还用她的斗篷严严实实地裹了好几层,而她自己却冻得满脸通红。
一进门她就把急急忙忙地把手炉塞给了竹茹,生怕自己这一身寒气过给了师潇羽,然后转头就蹲到了暖炉旁。
竹茹给她倒了杯热水,她仰起脖子一饮而尽。师潇羽见她渴极,就把水壶给她一并提了过来。南星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咕咚咕咚一通牛饮,竹茹劝她慢些,她却反倒喝得更急了。
“呀,这是哪来的猫啊?偷吃都不知道擦嘴。”
南星刚放下茶杯,师潇羽见其嘴角挂着一碎屑,不禁嗤笑起来。
南星先是一愣,然后马上醒悟了过来,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两边的嘴角,如实坦白道:“嘿嘿,刚门口有个卖薝卜煎的,可香了,我实在忍不住,就——嘿嘿!”
“这季节还有薝卜花吗?”竹茹问道。
“有啊!”南星十分肯定地回答道,“田二说这七星镇的地气好,后头那山里有一湾温泉,那里的薝卜花一年四季都开不完呢。那一簇簇一堆堆的,漫山遍野的,开得可旺了。十里之外,都能闻着那股子香气呢。”
适才南星去换热炭,遇上田二。
田二是个就抢上去揽下了换炭的活儿,南星本不欲假手于人,可偏偏这时忽闻门外担夫叫卖“薝卜煎”,一下子勾了她的馋魂去。于是,她便盛情难却地将手炉交到了田二手里,自己则奔着美食去了。
回来时,还给田二捎了一份薝卜煎,田二满心欢喜,还和南星絮絮地说了好一会子话。
“这倒是不多见。”竹茹话里有话,而南星佯作听不明白,只在嘴里含糊地接了一句“嗯,是不多见。”
竹茹微微一笑,带着讥嘲的眼神睨了南星一眼,好似在说:和人家熟得够快啊,才换个炭的功夫,都能这般不顾仪态地和人家坐一起吃东西了,不知是谁刚才还说人家“巧舌如簧,颜之厚矣”呢?
“这花确实不多见,不过在有个地方,它却是最常见的花儿。”师潇羽双手掇着手炉,眼前的火炉烧得通红,蠢蠢欲动的火焰在她的眼睛里留下了一点渺小的身影,其光芒之微弱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热气。
“从前有一个人,他跟我说,在他的家乡,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种着薝卜花,花开时节,最是壮观。无论你走到哪里,你都能看到开在枝头的花朵,团团簇簇的十分热闹。
不过有时候,它也喜欢安静的独处,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守着无人的夜晚,慢慢地将一个人的寂寞化成一个没有眼睛没有灵魂的影子。
在那个时节里,整个村子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子令人陶醉的花香,它浓而不烈,清而不淡,这种香气就和它本人一样,洁净无瑕!陌上花如雪,道旁人似玉。那可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啊。”
听着师潇羽柔缓的声音,空气里也仿佛飘荡起了一股淡淡的薝卜花香,似有若无,似近还远。
竹茹和南星痴痴地听着,恍若身临其境之中,陶陶然不知归矣。
而正当二人沉醉其中时,师潇羽忽然语调一转,眉眼含笑道:“不过那里的人,只知把它当梅竹一类作清雅之赏,却不知它还可以让某些人大快朵颐呢。”
恍如梦寐的南星还兀自沉浸在那一片如画的清景之中,半天无话,忽然,她如梦初醒,大笑起来:“好啊,夫人,您这是拐弯抹角地说我俗呢!”
那时候,竹茹和南星都以为那个人和那片薝卜花都是师潇羽胡诌的,直到第二天,她们才知道,那个人有名有姓,他叫穆守之,传说中吴门鼎丰楼五大神厨之一,而那片薝卜花则是他梦里的一个地方。
从暖阁出来的路上,南星问起了一件事。
“夫人,您刚才吹的真的到底是什么曲子啊?不会真的是他们秦樵派的《凤鸣诀》吧?”尽管师潇羽并没有向铁鹞子承认自己吹的就是《凤鸣诀》,但南星认为铁鹞子不可能听错自家的成名之作。对此,竹茹的想法和她是一致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可以拿着铁鹞子的话来怀疑自己的主人。
在关系本门女主人名誉和尊严面前,竹茹是忠实而坚定的捍卫者。
“夫人都说了,那是《月落乌啼》,那它就是《月落乌啼》。”竹茹很果决地回了南星,那眼神就好像是在责备对方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南星吐了吐舌头,然后涩涩地转过目光。
走了几步远后,师潇羽忽然停下了脚步。
“南星,你进祁门多少年了?”
“我?”南星一脸惶惑,“我比竹茹晚一年进的祁门,到如今已有六个年头了。夫人为何问起这个?”
师潇羽没有回答她,而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她上下。
眼前的这位女子,很小的时候就被选入姑苏谷家,从鸿渐阁最低一级的“小谷子”做起,做到鸿畴堂的“丹粟子”,然后再通过鹿鸣堂的忠义试,拿到迁莺令,成为谷家东箭南金榜上为数不多的三年就拿到“金粟子”的奇才之一,在她之前,和她一样优秀的女性“金粟子”也就只有墨家玉蕊一人而已。
而后进入祁家,两年不到的时间,她和她的妹妹绯烟就成功跻身为了十二重楼十三楼主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