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祁家。
落红泣露,落叶辞柯。日落时分,一个略显疲惫的白色身影从外归来,步履匆匆,风尘仆仆。
祁穆飞从医馆回来,管家黄柏一如往常那样在银杏道的另一头疾步过来,迎接主人归家。
“夫人呢?”祁穆飞也一如往常那样问道。
“呃——”黄管家面露难色,他那粗大的喉结用力地向下滑动了一下,把那句本早已准备好的话硬生生给咽了下去。
见他支吾其词,祁穆飞的目光变得更加冷峻。黄柏勾头相对,不禁打了个寒战,急忙撸直了舌头,如实回禀道:“回七爷,夫人正跪在清徽堂的内院等您。”
祁穆飞沉默了一会,“跪了多久了?”
“夫人今天醒来后,就一直跪在那里。”黄柏说话的声音有些紧张,因为他觉察到主人的语气里有责备的意思,但祁穆飞终究没有把责备的话说出口。
“……”
祁穆飞眉心一凛,那张冷漠的脸上就和今天的落日一样,彤云叆叇,沉沉地压着山头,将那一轮红日遮蔽得透不过一丝光亮来。祁穆飞望着它,感觉自己的喉头被这浓云堵住了一样,有些喘不过气来。
黄柏双手提在胸口,大气不敢出,祁穆飞那一句责备的话没有出口,他的心里反而更加难受了。
清徽堂是祁家供奉祖先灵位的祠堂。今日并非祭日,离冬至还有一些日子。师潇羽在清徽堂等自己,那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
祁穆飞不敢迟慢,以免让师潇羽久等;更何况她还跪在那里等自己,是而祁穆飞的脚步也加快了七分;但一想到即将可能发生的事情,祁穆飞又有一些踌躇,不知不觉,脚下的步履也变得沉重起来,倒比原先还慢了三分。
临近清徽堂,祁穆飞突然收住了自己的脚步。
虽然自己的行路走步已经练到体迅飞凫、飘忽若神的境界,在常人耳中已浑然听不到一丝步履之声,但是对于耳音灵敏的师潇羽,祁穆飞再往前走三步,便能被她轻易察觉。
临风凝望,伫立凝思,祁穆飞的脑子里全是两年前师潇羽第一次被罚跪祠堂的画面,他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他的心也被当年的风给吹乱了。
那一日也是师潇羽过门后醒来的第二天。
那日,江绿衣煞费苦心地在“勺药之和”燕饮楼备下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因着师潇羽过门之后,三人一直没有正式见过面,是而,这桌酒席既是迎接新人过门,也是庆贺二人花好月圆之喜。
但师潇羽却并不领情,因为那日白天的时候,她和祁穆飞已经在寒香亭下见过面了。
七弦左右,至近至远;萧郎路人,至亲至疏。但,只要有你,一切由你。祁穆飞这一未了之心曲,师潇羽没有听到,也不愿去听。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新人再新,又有何喜?
花好月圆,情意两全?殊不知,花月最是无情物,若使多情更可怜。
既然一切由我,那我为何还要管这许多?
师潇羽没有去赴宴,也没有和江绿衣打一声招呼,就径自出门去了。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其实,她也没有走多远,一直在祁宅附近徘徊。
回去,还是,不回去?师潇羽一直摇摆不定。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决定不赴宴,可心里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反对自己这个决定。她有些苦恼,苦恼久了,她就埋怨起了这街市——平日热热闹闹的别有生趣,今日却这般冷冷清清索然无味,让她都无甚兴趣再逛下去。直到后来遇到了柳门女主人沈无烟,她才算是给自己起初的决定找到了一个绝妙的理由。
是日,直至玉轮初上,她才慢慢吞吞地打道回府。
祁穆飞和江绿衣已找了她很久,怕她出事,二人连饭都没吃。外出寻找的人一直没有音信,二人更是忧急不已,坐立不安地悬悬而望,差点就惊动了姑苏五门。
江绿衣体弱,悬望多时,她便有些力不能支了。
盼得师潇羽回来,她心头的一块大石才算落了地,对于师潇羽的无故缺席与无端迟归,她全无责怪之意,抚摸着师潇羽冰冷的双手,她甚至还有几分自责与怜惜。
但祁穆飞的脸色并不宽和。
当祁穆飞责问其为何晚归时,师潇羽答得很随意:“偶遇一个朋友,聊得开心,便忘了时间。”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和那不以为意的脸色,显然没有把眼前二人的关心和忧心当回事,甚至还漠然置之。
这无疑是在挑战祁家两位当家主人的权威!
这样的挑战,无疑是以卵击石,结果可想而知。
师潇羽弯下了她倔强的膝盖,但她没有弯下她的头颅,她要把自己的泪水留在了眼睛里,用泪水洗过的眼睛,看事情会更清楚,看人会更真切。
彼时的她就这样被泪水模糊了自己的双眼,泪水里的他是扭曲的、是破碎的、是狰狞的,而作痛的膝盖又让那一刻所有的感觉与感受都变得异常的真实与真切,以致这么久以来,她都未曾忘记那一刻落地的双膝所带给她的教训;而他也未曾忘记那一刻那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睛所带给他的切肤之痛。
江绿衣上前搀扶,但师潇羽始终未肯起身,无奈,她只好向祁穆飞寻求帮助;祁穆飞原想故念初犯、从轻发落,但师潇羽却置之一笑,不领其情,只求依家规惩处。
是而,那一夜,师潇羽独自一人在那阴冷肃静的清徽堂跪了一夜。江绿衣忧急,在素问轩中恳求祁穆飞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