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六说的落脚点就是座破败的庙宇,其厢房被投机的商人改成了大通铺,这里没有客栈里三六九等的加价客房,有钱的没钱的都是一个待遇,一张大通铺,你爱来不来,来晚了还没地方挤。
“几位爷,一晚上两枚小平钱,价格实惠,落脚躲风雨正好。”志六将江半夏等人引到这座破庙前。
前殿几乎完全坍塌,瓦砾废墟下藏着残缺的神龛底座。
杨一清见庙宇损毁严重,他忍不住问道:“此处是什么庙?”
“哦,这是黑龙庙。”志六指着废墟下露出的那半截神龛道:“全真的道场。”
竟是全真的道场?杨一清颇为惊讶,自顺德年间从宫廷到民间皆崇仰道教,道教信众广泛,这里的道观怎么会衰败成这个样子?
他实在想不明白。
“几位爷,就是这里了。”志六指着还算完好的厢房道:“常过这儿的商旅脚夫都会在这儿落脚。”
顺着志六视线看去,破庙空出果真停着些马匹。
厢房边站着几个孔武有力的西北汉子,手里攥着半人高的棍子,那架势和看场子的差不多。
朱湖数了钱,那些人才放他们进去。
一进屋,喧闹声夹着股怪味扑面而来,这让江半夏与杨一清同时皱了眉头。
那种味道很难形容,又骚又臭,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反观何乔倚与那两个姓朱的上官,这三人毫无反应甚至还借着身材优势在通铺上挤出一片位置。
能在这儿落脚的大多数都是走南闯北的小商人,他们是走一路花一路,即使是在这种睡大通铺的地方也要耍一把叶子牌。
赤膊上身的行商脚夫手里摸着牌,眼睛却偷瞟这几个新来落脚的人,先不说别的,光从衣服上看,江半夏他们就是有钱的主儿。
这种地方才是真正鱼龙混杂的地方,胆大的骗胆小的,见着肥羊就上去宰,有的人住一晚上第二天连裤\衩子都没了。
眉目深邃但剃了光头的男人操着口浓厚西北方言问道:“几位,玩叶子戏不?”
像这种就是看人下菜,想着法子合伙出老千骗钱,只可惜他遇上了正儿八经刀尖舔血的人,仅是朱湖一个眼神就将那个男人吓的缩了回去。
“睡吧。”何乔倚招呼着杨一清上炕,而杨一清同江半夏站在下面,两个人都没有爬上去睡的**。
土炕上铺着的草席,原本淡黄色的草席已经成了深棕色,污垢锃亮,拿手扣都扣不下来的那种。
“瞎讲究。”何乔倚将自己随身背的行礼当成枕头枕在头下,他半起身看了一眼江半夏:“老大,给你留了块好位置。”
从心里到生理,江半夏都在抗拒睡这个大通铺。
朱湖、朱潭两兄弟已经躺平了,走南闯北外派办案住这种地方他们早就习惯,所以根本不觉得什么。
“我出去看马。”江半夏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
“我也去。”杨一清立马紧跟着应道,这种地方他一刻钟都待不下去。
“哎,您别去。”何乔倚立马起身:“怎么能让老大去看马,您睡,我去。”
“放心睡,今晚我和应宁兄看马。”江半夏不由分说的将何乔倚按了回去,她手下使了劲,何乔倚根本动弹不得。
眼睁睁的看着江半夏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何乔倚摸不着头脑的又躺了下去。
越靠近西北昼夜温差就越大,白天能将你热的全身冒汗,晚上就能将你冻得缩在一起。
江半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她同杨一清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缩起来。
这里堆得有秸秆,靠上还算舒服的。
两个人本身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只能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瞎看。
外面的空气是好,但风却大,土腥味直往鼻孔窜,看来晚上是要下雨了。
不过呆在外面要比呆在里面强,等雨真下了再说。
就这样想着江半夏开始有些困乏,正当她头一点一点的时候,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
听声音是朝他们这边来的。
靠在一旁的杨一清骤然惊醒,他也不敢说话,只能静听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听咣当一声,厢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房子里的人闹哄哄的惊了起来,有人已经开始骂骂咧咧的喊门口收钱的人。
话还没喊完,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众人视线皆转向门口,就见举着火把的人头戴尖帽,白靴褐衣,腰间系着白绦,他后面还跟着一五六个同样装扮的人。
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脚夫一眼就认出这些人是什么人。
当即就有人失声呼道:“是番子!”
番子是对东厂和西厂干事之人的统称,这些半夜冒出来的番子到底要干什么?
缩在屋子里的众人纷纷瑟缩了起来,为民的当然怕当官的,更何况还是厂卫们。
江半夏躲在一旁,她十分惊讶,这里怎么会有番子?
这群番子是东厂的?还是西厂的?
番子们让人将屋里的蜡烛点燃,他们既不出示令牌也不表明身份,只将屋内众人扫视了一遍而后道:“都排好队。”
混在人群中的朱潭、朱湖两兄弟相互对视一眼,他们握住腰间的挎刀随着人群往前拥。
这几个番子要众人出示身份凭证,所谓的身份凭证就是一张黄纸,这黄纸一人只有一张,与户部所造黄册相对应,上面有姓名、籍贯等信息。
没有这张纸,就很麻烦。
这群番子连夜来查这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