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切莫过于哀伤,您知道太夫人最不喜欢亲人悲悲戚戚的样子,”
萧南正无声的哭着,忽然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她抬起头,眨了眨噙满泪水的眼睛,终于看清说话人的样子,她轻呼:“荣娘?”
荣娘是个四五十岁的妇人,五官平常,长得极为富态,整日笑眯眯的,像个慈爱的长者。.
不过因着杨太夫人的离去,她的脸上也满是哀戚之色,原本胖鼓鼓的脸颊没有半分血色,她扯了扯嘴角,浅笑着安慰萧南:“太夫人去之前,曾经特意叮嘱,倘或她哪日睡去后,家人们不要过于哀伤,丧事等一应事务皆要从简。”
其实,一个女人活到萧皇后这个份儿上,基本上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她出身名门望族,却因出生在二月被认为不祥,小小年纪便寄养在堂叔、舅家,公主之尊却要务农劳作;
她温顺聪慧、知书达理,一朝飞入皇宫母仪天下,富贵荣耀已极,却又经历亡国灭家、丧夫丧子、颠沛流离之苦;
她宛若浮萍,在外漂浮十几载才终于返回故土,却已物是人非,自己也已步入暮年。
可以说,萧皇后这一生就像一部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她孤苦过、富贵过、哀痛过……但最后都归于了平静,正所谓繁华落尽,洗尽铅华,前朝萧皇后变成了整日含饴弄孙、醉心花草的杨家太夫人。
老人家经历了这么多悲欢离合,心中早已淡然如水,对于生死也早就看开了。
所以,她并不忌讳跟身边的人讨论身故之事,甚至,她还提前写下了遗嘱,将自己名下的产业,以及这些年来积攒的私房统统做了分割。
而萧南,也得了一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件儿,而是老人家临终前最后扦插的一捧鲜花。
“这是太夫人留给夫人的,希望夫人不要过于辛劳,多留些时间给自己,切莫因为一些俗事而失了本心。”
荣娘是太夫人的贴身宫女,终身未嫁,一直陪着老人家,从突厥到长安,主仆相伴近三十年。荣娘最了解太夫人的心思,甚至比老人家的真正亲人还要了解几分。
她双手捧着一个古朴精致的兽面龙纹古铜觚走了过来,铜觚的大喇叭开口里插着几支含苞待放的鲜花,萧南看得分明,那几支花儿分别是玉兰、海棠和牡丹。
玉兰、海棠、牡丹,寓意‘玉堂富贵’呀。
太夫人虽然让她淡泊些,不要总汲汲于俗物,但还是希望她能富贵满堂呀。
眼泪无声留下,耳边回想起之前向太夫人讨教插花技艺时,太夫人对她说的话:“如今插花,许多人讲究什么‘花九锡’,插花必用‘玉缸’‘甘泉’,其实不然。我曾听闻南朝时的一则趣事,‘子懋年七岁时,母阮淑媛尝病危骂,请僧行道。有献莲华供佛者,众僧以铜罂盛水,渍其茎,欲华不萎。’由此联想,是否用铜器插花效果更好呢。”
当时太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取出一只精致的商觚,命人倒了些清泉水进去,然后将剪好的花枝一一插入商觚中,最后修出极雅致的花型。
而那觚用来实验的花枝,也确实如太夫人所猜测的那般,花枝上的花苞速开缓败,盛开的花朵鲜艳明亮,足足维持了好几日才花落。
萧南记得很清楚,那时的太夫人见到自己的猜测没有错,欢喜得像个孩子,并拉着萧南的手,一点点的教她各种扦插技巧。
彼时插花已经非常盛行,每到有名花盛开的季节,京中便会有各种各样的插花盛会,也渐渐形成了比较系统的插花技艺和手法。
太夫人刚才说的‘花九锡’,便是时下尊崇的一种插花程序。
‘九锡’也就是九个程序,包括:重顶帏(障风)、金错刀(裁剪)、甘泉(浸)、玉缸(贮)、雕文台座(安置)、画图、翻曲、美醑(欣赏)、新诗(咏)。
每一步都有严格的程序和要求,可以说,彼时的插花已经不仅仅是一个打发休闲的游戏,更像是一场盛宴,因为插花后还要谱曲、咏诗、讴歌,最后还有美酒相贺,至此才算尽兴呢。
而杨太夫人并不拘泥于所谓的程序,她讲究随心,只要自己在插花过程中享受到了乐趣,那便是最好的插花。
她也将这种想法灌输给了萧南,是以萧南插花的时候,也是很随意,全完就是一种身心的享受。
“……乔木是个有灵性的孩子,插花一道不过是屑,不过却能在其中感悟到不少道理,所以,阿婆希望,乔木能于闲暇之时,静下心来,尽情享受自然之道带来的乐趣……”
耳边太夫人的话言犹在耳,萧南眼中的泪水滚涌而出,她伸手接过那觚插花,滚烫的泪滴一颗颗洒落在半开的花苞上……
杨太夫人去了,杨家人严格按照古礼,一步步的进行着丧礼。
第三日上午,在杨家与萧家人的共同努力下,杨太夫人的灵堂正式布置完毕,一切丧葬物什也都准备妥当。
亲眷按班次在灵堂哭灵,僧道等也都纷纷就绪,念经的念经、敲木鱼的敲木鱼,在一片香烛缭绕中,整个丧礼显得格外肃穆、庄重。
杨太夫人身份特殊,这二十年来,她虽然深居简出,几乎在京城权贵圈绝迹,但谁也不会忘了她的存在,更不会忘了她的另一个身份——前朝皇后。
当今圣人也没有忘记,接到杨政道递上来的折子后,圣人沉默片刻,便亲笔给萧皇后定了谥号——愍。
这是个不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