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圭放下内阁悄悄送来的奏折,长叹一声。
长随进来禀报道:“老爷,于修撰求见。”
于可远?
自己的学生,当然要见,这是他可以争取的人。
张圭吩咐道:“请他进来。”
长随领命去了。
张圭示意小童:“把这些都收起来。”
即便是自己的学生,也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在闭门请罪其间依旧牢牢地掌控着朝政,否则这辞官请罪的虚名可就要被人看破,甚至是借口攻讦了。
小童领命,在于可远到来之前,将奏章全部都收拾好,抬走。
于可远进来时,张圭正负手站在院子里的一株老梅树下,素白衣衫,目露哀思。
于可远上前见礼:“学生见过张大人。”
张圭惊起回头,连忙上前亲手扶起于可远,哀戚的面容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道:“你来了,快快请坐。”
说罢,携着于可远的手在梅树下的石凳上坐下。
小童上前奉茶。
张圭笑叹道:“这个时候,你不躲得远远的,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只怕出去后又要被人借口攻讦了。”
一派深为学生着想的慈师模样。
于可远顿了顿,起身拱手,冲张圭深施一礼,歉然但坚定地说道:“学生恳请首辅大人回乡守制,以尽人子之孝道!”
张圭惊得一愣。
怎么别人还没有打上门来,倒是他的学生先来“请”他离开朝堂吗?!
张圭面色微沉,不复微笑,直盯着施礼不起的于可远,不发一言。
于可远一揖到底,纹丝不动。
师生二人僵持许久,张圭才冷然痛心道:“为何是你?”
被自己的学生上门反对,他还如何取信于天下之人?!
于可远回道:“徐阁老在家田被抄没时,若是见到张大人,大约也会问上这么一句。”
张圭被气得差点没喘上气来,也顾不得风度礼仪了,一巴掌拍在那株老梅树上,痛心疾首道:“这如何能混为一谈?老夫呕心沥血、树敌无数,并无半点私心,全是为了江山社稷!
“权贵豪强大肆侵占土地,隐瞒不报,拒缴赋税,致使百姓无田可种,只得卖儿鬻女,而朝廷税收连年降低,眼看着连军费、薪俸都不足以支撑了,老夫若是再不重新丈量土地、核定赋税,只怕大齐国祚将不久矣!
“你也是饱读经书、明白经世致用之理的人,如何连这点都看不明白?”
于可远躬身未起,诚恳答道:“首辅大人所虑不无道理,然拿恩师开刀以震慑天下、手段激进以求速成,学生以为,终非良策。因此为长远计,为自身计,还请首辅大人改良新政,徐徐图之。”
还有一句话,于可远不好说。
您既然不惧士林唾弃,敢拿恩师开刀,那为何不约束自身,先把京郊的那些田庄轻点一边,按时足额地缴纳赋税?
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如何能够服众?
张圭听罢,盯着于可远看了许久,眼神渐渐地冷了下来,寒声道:“原来你此番登门,目的在此。”
说什么恳请他回乡守制,不过是推托之词罢了,真实的意图还在新政之上!
于可远默然不应。
张圭以为他是默认,愈发生气了,指着他厉声呵斥道:“你是为谁做说客?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能让你甘愿行如此欺师灭祖之事!”
于可远并未生气,而是起身抬头看向张圭,神情诚挚地平静答道:“学生不为任何人做说客,只是担心恩师行事手段激进,将来失权之事,只怕便是身败名裂之日。因此特地前来劝说,希望恩师斟酌。”
张圭闻言,深深地看了于可远一眼。
自己的学生自己了解,在自己所有的学生里,包括次辅张维在内,比于可远心思纯厚的可没有几个。
张圭知道于可远说的是真心话,但是这真心话,他并不爱听。
他既然选择了这样一条荆棘遍布的改革道路,就不惧这一路上风雨交加、踽踽独行。他所求,不过是亲手开创大齐的中兴盛世,名垂青史!
张圭敛下怒气,一脸平静地说道:“你走吧。”
于可远还想再劝说几句,然而见张圭已经背过身去,独对着那株老梅树,显然无法再谈下去,只得拱手请辞道:“学生告退。”
说完,深施一礼,退了出去。
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消失。
张圭回转神来,对着空无一人的月洞门静静地站了片刻,突然扬声吩咐道:“来人,伺候笔墨!”
……
慈宁宫里,李太后看罢张圭字字泣血的请罪书,“啪”地一声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厉声喝道:“哀家看什么丁忧不丁忧的不当紧,他们目的是要将元辅赶出朝堂,好继续做中饱私囊的蠹虫!”
庆嬷嬷不知道张圭在信上都写了些什么,但却明白李太后对张圭一惯信任非常,别说是朝臣了,就是祁钰和张圭发生了矛盾,李太后也多是站在张圭那边的。
如今李太后生这么大的气,十有八九是要保张圭了,庆嬷嬷不由地暗自着急。
官员丁忧这是祖制,张圭隐瞒父丧不报,不管有什么苦衷都是不对的。
更何况张圭为政待人都一向严苛,早就惹得许多人心生不满,如今极力推行的新政更是惹得一些权贵怨声载道,眼下那些人好不容易逮住了张圭的违制不孝的把柄,还不得使尽浑身解数,以求一下子把张圭给彻底地摁下去吗?
李太后这是要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