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太后的心思,她倒也是清楚的,就如同她管事时被压制一样,太后也受了不少臣子们的腌臜气,这些糟烂污的事,她看得不会比徐循少。早就憋了一大口气在心里了,现在东杨难得露出这么大的破绽,而且奏疏还是有眉有眼,说得和真的一样,从大臣们的反应来看也的确不是造假。她当然也想借此掀起一番风浪,好好端正一下内阁的态度。所以两人就在这杠上了,谁也说服不了谁让步,这才拖了快一个月还没个结论。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徐循对此事本来没有多少看法,但今日太后把她拉来,明显就是希望借重她的能力了,只她也不知道太后到底是什么心思,在旁静听了一会,大概也掌握了现在矛盾的焦点:太后的意思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让都察院查一查,反正东杨如果身正不怕影子斜,那就是随便查,也能还他一个清白。而首辅的意思是,对这种无根无据的谣言,就应该坚决驳斥,去查都是中计了,都是对不起东杨多年的辛劳。
两人就这么车轱辘般来去,太后也不硬,首辅也没到破釜沉舟的地步,所以感觉就在说废话一般,连着说了快半个时辰都没达成一致。徐循冷眼旁观,倒是看出了一点问题,感觉这两人都是没有宁可翻脸也要达成目标的决心,彼此都有顾忌,所以才是僵持在了那里,很可能这种角力局面,只要有人下定决心的话,就能一举奠定局面了。——比如说首辅,若是表态,次辅走他也走,愿以自己的名声保证次辅的清白云云,那难道太后还能真的查下去?少了首辅大人,国家该如何运转?
又或者比如太后,这种事未必要都察院来办啊,东厂那边几年前就查个水落石出了,以她对东厂的依赖,她不可能不召柳知恩来问话的,她手里肯定也有一份决定性证据,甩出来的话难道首辅大人还能视而不见?事实俱在,内廷一追查,东杨就是引咎辞职的结果。——她甚至疑心太后手上压着的那厚厚一封奏疏,完全就可能是柳知恩的汇报,不过她看来也并没有使出撒手锏的意思,就只是耐着性子在和首辅绕圈圈。
今日的绕圈圈之旅依然没有终结,眼看天色渐暮,两人都不敢走,徐循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依着自己的猜测,她微微倾身在太后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太后眼眉顿时一挑,她略带几分讶色地望了徐循一眼,“此言当真?”
徐循点头道,“就是我和他闲聊时随口说的。”
太后顿时便不犹豫了,她拿起那封奏疏,递给了金英,“去,给首辅看看。”
两人几个眼神交换下来,徐循心中已是雪亮:和她想得一样,太后之所以犹豫不决,就是因为不知道御史背后的另一方势力是谁,深怕去了东杨,崛起个更不靠谱的,那还不如使这个喂饱的。所以她的态度才会如此柔软,又会在知道栓儿可能是幕后主使以后,骤然强硬起来。——既然皇帝要东杨去位,身为太后,她没有给皇帝拆台的道理。在强势的外廷压迫下,内廷必须抱成一团,才能逐渐壮大,最终将权力名正言顺地整合到自己身上。
不过,栓儿安排代言人的事情,应该是瞒不过东厂的耳目才对,甚至很可能就是通过柳知恩做的,难道柳知恩没向太后禀报吗……
徐循心里有一瞬疑问,不过,现在该关注的并非此事,她还是将注意力移到了屏风那头——等着首辅大人的回应。
看奏疏也需要一段时间,首辅大人在这段时间内安静无比,过了许久,方才哑声道,“臣为杨勉仁向两位娘娘请罪。”
居然是非常干脆地抛弃了东杨,只凭东厂的奏疏,便把罪名代东杨承认了下来?
徐循只有一瞬间的诧异,随后,也不免为首辅大人的气度和决断心折:他之前一直没有把自己和东杨绑在一起,只怕是早料到了此事,或者说可能是早知道了此事也未可知。只是因为内廷一直表露得比较气虚,所以他是故作气盛,想要一搏试试能否压服内阁,保住东杨。现在太后既然扔出了这份证据,那么东杨罪名落实,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事了,他便立刻放弃了原来的想法,现在,估计是要为东杨求情,尽量把他撇出去,以全内阁的体面了。
事态的发展和她想得也差不多,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太后还是没能达到自己‘让都察院来查一查,也让百官都吸忍训,以此为鉴’的目的,取而代之的,乃是此事就此告一段落,东杨以病乞呵的结果。也算是最大限度地保全了内阁的体面,达到了太后和首辅的双赢。
不论太后内心深处,是否真正满意,既然她和首辅都认可了这个结果,此事也就真真正正是告一段落了。此时天已入暮,首辅杨大人忙告了退,要赶在暮鼓之前出宫去。至于太后和徐循,也可以回各自的宫殿,去用晚饭了。
太后并未细问徐循当日为何要把此事底细告诉皇帝——这种事本也没有瞒着皇帝的必要,可能闲聊时随口就说了。她和徐循并肩而行,沉默地走了一路,方才轻轻地出了一口气。
“栓儿长大了。”她低声说,语调里透了少许心酸无奈,却也有淡淡的骄傲。“毕竟是越来越像个皇帝了!”
虽然儿子和她离心离德,这么大的动作,事前也没有一点商量、征询,然而,皇帝毕竟是长大了,他已经懂得运用种种手段,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