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难逃。

宫中逐利,襄王求权,太师府保皇后与两个嫡出皇子,竟还要掺一脚没影子的争储。

……

这些从死地里趟出来的对手,却分明个个无所顾忌无所求,不论规矩不讲章法。

凡事都能抛舍,诸般皆无禁忌。宁肯将自己淬成一柄寒泉剑,只为亲手将他们尽数诛灭了。

-

琰王府内,月色清皎。

云琅被琰王殿下扛回榻上,看着一地得而复失而复得的有些复杂:“宿命难逃……”

命中有石。

躲不开,逃不掉。

萧朔看着他,并不搭话,倒了一盏参茶递过去。

云琅接过,抿了一口,到底琢磨不透萧小王爷这个甚野的路子:“你到底是怎么想到报官的?开封尹竟也陪着你演,你是给他吃了什么药?”

“不然如何?”

萧朔道:“你不准我烧太师府的铺子。我若硬烧,你又要说我叛逆,去买《教子经》。”

云琅膝处一痛,伸手揉了揉。

……

萧小王爷记仇的本事,当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云琅念天地之悠悠,满腔感慨,喝了口参茶:“小王爷,是我做的每一件事,你都要这般日日记着,念叨个没完吗?”

萧朔拿过云琅怀里的包袱,搁在榻边:“我能知道的事,自然会记得。”

云琅一怔,竟隐约觉得他这句话里仍有话,抬头看了看萧朔。

萧朔神色平静,转开话头:“我不曾给开封尹吃药。”

“我点兵回来,将诸事安置妥当,只等明日出征,回府见你已去了太师府。”

萧朔道:“我按你所说,在太师府外暗中布置车马,却无意撞破了潜行的襄王死士。”

“多亏你撞破。”

云琅扯扯嘴角:“你是如何说动开封尹的?”

萧朔道:“我对他说,商恪有伤,又兼心事郁结气血瘀滞,有性命之忧,今夜却被你一并拐去了太师府涉险。”

云琅:“……”

云琅:“?”

“开封尹听罢,呆坐一刻,忽然冲进通判房内,将通判死命摇醒。”

萧朔道:“我也才知道,开封府虽然秉公执法,编出一个全然合律法又不讲道理的案子,竟也只要一炷香的工夫。”

云琅一时竟不知该质问哪一句,按着胸口,稍觉欣慰:“你还知道不讲理……”

“我讲理做什么?”

萧朔平静道:“道理无用,我要的是你。”

云琅今夜总觉他话中有话,听见这一句,更不知该如何接,蹙了蹙眉抬头。

萧朔静了一刻,伸手解开包袱,拿出那一枚琰王府印,递在云琅面前。

“给我做什么?”

云琅愣了半晌,把印推回去,笑了下:“拿去收好,省得回头再丢。若叫天英给设法偷了,就没今日这么好找了……”

“琰王印。”萧朔道,“浩荡百川。”

云琅话头一顿,身侧的手微微攥了下。

“这枚印送来时,右角便有一处裂痕。”

萧朔垂眸,将印放在一旁:“先帝同我说,是玉质天然有裂,太过细微,刻时未曾发觉,沾了印泥才渗出裂痕……只这一枚,叫我将就着用。”

云琅就知道他多半听见了这几句,攥了攥拳,低声道:“先帝好生小气――”

萧朔问:“疼么?”

云琅眼底倏而一颤,静坐良久,侧过头笑了笑。

放在以前,他绝不会承认这个。

哪怕是当初叫景王提起了先皇后,参知政事还了玉麒麟,萧朔再设法问,也总要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朝堂权谋纷争,步步皆是有形刀剑,萧朔不容分说,已拦在了他身前。

无形的、往心上割的刀子,但凡他能挡上一挡,便分毫不想叫萧小王爷受。

……

云琅坐在榻上,看着地上的飞蝗石飞蝗石与飞蝗石,没绷住乐了下,闭了闭眼睛。

他其实不会刻什么大印,凭着手上练暗器磨出的功夫准头,临时抱佛脚,埋头学了几日。

说印是他刻的,其实大头也都是将作监玉雕匠人的功劳。云琅只下手刻了那四个字,还不慎刻坏了几回。玉印尺寸不能改动,无法修平重来,备用的羊脂白玉糟蹋到只剩一块,终于出了一方成品。

云琅一个人坐在榻上,对着一方印,不眠不休刻了整整三日,刻出最后一个“川”字。

云琅将纸递出去,同先帝交代这四个字的出处时,写了“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以表旷达豪迈、吞吐风云之意。

可这一首词按声韵词律,其实本不该这么断,浩荡百川该是前一句的收尾。

原本完整的那一句,云琅写了数次,终归作废,付之一炬。

……

萧朔慢慢道:“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

云琅想要笑笑,终归无以为继,抵着胸口隐痛处低低呼了口气。

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

你该见我胸中冰雪。

你该知我……不辞冰雪。

不辞冰雪,敢热君心。

少年云琅坐在榻上,对着那一方终于刻好的白玉印,生生呛出心头血,一头栽倒。

白玉印磕在地上,撞裂了条缝,浸在血里,被他恍惚着抱紧,死死抱在胸口。

萧朔坐在他身前,身影隔住烛火,一动不动,静覆在云琅身上。

云琅阖着眼,低声抱怨:“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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