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一个岔道口,停了下来。
车的左手边是继续向前的山道,地面上能看到许多香灰被推平的痕迹,土路上留着许多深深浅浅的拖拽新痕,应该是之前占道祭祀的山民留下的。
车的右边是一条高坡,尽头是一块平坦的土地,青紫色的烟从那儿袅袅飘升,那是数不清的善男信女所焚的供香。
高坡的土路也从那里开始变成石阶,石阶向上攀延,冯嫣顺势而望,只见郁郁葱葱的绿林之上,一座山庙在山的更高处若隐若现。
冯嫣意味深长地望着远处的山庙,“这儿什么时候有庙了……”
侦查官回头道,“回公子,庙确实是一直都有,但都荒了好些年了。平日里没有人往上头走,更没有香火,所以不太起眼。”
“这样啊。”冯嫣望向那人,“香火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大约也就这半月之间吧。”侦查官遥手一指,“公子您看。”
不远处的坡道上放着许多圆木桩,九根圆木垒成三角,稳稳地堆叠在路边。
“那些都是这坛仙开口之后,附近山民自发送来的。”
冯嫣更加意外,“有人在岱宗山上修建新庙,你们也不管?”
侦查官苦笑一声,“公子有所不知,虽然我们现在确实是进山了,但这一带严格来说不能算岱宗山的地界。”
“为什么?”
“这……”侦查官望了近旁的杜嘲风一眼,一时没有吱声。
杜嘲风笑道,“都是老黄历了,阿嫣还记得你十岁那年路遇囚队的事么?”
“嗯,我记得是天抚十一年的秋天。”冯嫣轻声道,“当时修缮祭台的人手不足,所以陛下解送了一批囚犯上山,以役抵罚。”
“对,不过当时缺的不仅仅是人手,更要命的是云贵那边的石料和木材迟迟运送不来。”杜嘲风答道,“陛下当年定下的竣工死期是立冬,眼看工期紧张,再不起梁筑基就来不及了,所以就——”
见杜嘲风没了下文,冯小七忍不住接道,“就……?”
杜嘲风两手一摊,“——就地取材了。”
此话一出,连冯嫣都怔住了,“在、在岱宗山?”
“当然不可能在岱宗山了,”杜嘲风笑道,“毕竟这里是大周千古福地,禁止伐木,禁止耕作……但陛下那年重新划定了岱宗山的边界,把外围的一圈给划出去了。”
冯嫣至此,完全明白了过来。
她忍不住叹了一声,“竟然……”
侦查官看了看杜天师,又看了看冯嫣,“所以现在这块地方就,比较尴尬……一方面它不算洛邑,另一方面也不算岱宗山,两头么,都管不着,也管不了。”
这谁敢管?
从前这一带的事务均是由司天台主理,但天抚十一年之后,陛下既将这块地界划出了岱宗山,司天台便难以插手——否则当年陛下伐圣木作梁的事怎么说?
而洛阳成为新都还不到一年,又逢陛下凤元新政,如今正是千头万绪的时候,谁还有心思来管这片山道上有谁在设坛拿法?
“殷大人竟不插手么?”冯嫣问道,“他明明……”
他明明不是那种会因为忌惮陛下而对一切不闻不问的人。
岱宗山和司天台对殷时韫来说意义几何,冯嫣再清楚不过——让一只坛仙在这里立庙受香?冯嫣尚且觉得此事荒谬,更何况是他?
“他不好插手。”杜嘲风两手抱怀,“当初这片山林,就是从他师父林安民手里划出去的,真要是惹了风雨,只会让林安民境况更糟糕。”
冯嫣轻轻颦眉。
是了……林师父。
近旁去甚早已等不及了,听到这里,他立刻开口道,“这只坛仙太狡猾了啊是不是?咱们别光站这儿等啦,上去看看吧?”
“走吧。”冯嫣轻声道。
众人都下马步行,魏行贞走在冯嫣的身侧,去甚跑得最快,冲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
冯嫣望着去甚的背影,又看向魏行贞,“……去甚怎么对这只坛仙这么感兴趣?”
魏行贞没什么反应,他想了一会儿,轻声道,“大概就是看不惯有人打着邪门歪道的大旗,如此招摇过市吧。”
……
几人顺坡而上,在坡道尽头的平地上,冯嫣望见有老妪正向着山庙的方向虔诚地磕头。
那老妪每叩首一次,便要将两只手高高举过头顶,轻轻击掌,然后以手掌拍地,又拍打自己的两颊和头顶,她的脸已经沾满了黄灰,却好似浑然不觉。
这里香火鼎盛,连冯嫣这样的年轻人都忍不住接连咳嗽,不知道老妪是如何忍受得了在这样的环境中长跪行礼的。
迷蒙的烟雾中,冯嫣见不远处摆着一对石碑,她眯起眼睛细看,只见上书“红花白藕青莲叶,三教原来是一家”。
落款是“理门公所”。
冯小七也看见了,她低声喃喃,“理门公所?”
“是天理教。”冯嫣低声说道。
“……什么教?”
“天理教,又称‘理门’,凡入门者,皆称‘在理’。”冯嫣轻声道,“他们认为人都是赋天理以生,须要用一种信念维持这天理不叫泯灭。这是个主张人应修身养性、不吃烟酒的小教派。”
冯小七听得缩起了脖子,这教名听起来就像邪教,虽然教义好像还不错,但从上到下透着一股邪门的中二气质。
而且让一老太太跪这浓烟里磕头算怎么回事——单就这一桩,已经老没天理了。
越往上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