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之下,杜嘲风和纪然两人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马背上等候着通行的命令。
深秋的夜寂静寒冷,两人都换上了厚衣。
“你非得今晚跟我去天箕宫吗?”杜嘲风问道,“明早再走也是一样的啊。”
“既然都是一样的,那就早些动身,”纪然的背直挺着,表情依旧严肃,“我不喜欢把事情拖着。”
杜嘲风笑了一声。
年轻人啊,有活力。
城门上传来一声干脆利落的“放行”,底下的官兵应声而动,大家合力抬起侧门巨大的门闩,留出一条足以让杜嘲风和纪然骑行通过的缝隙。
两人前后出了城,很快在夜幕下的官道上纵马疾驰起来。
纪然默默在心里算着这一趟出来要做的事情——洛阳城外的村居、小镇,主要都集中在城北的岱宗山一带,大理寺平妖署人力有限,这种地毯式排查的活儿如果要同期推进,少不了司天台和天箕宫的配合。
更何况这两个地方在这一带山民之中影响力巨大,如能借力应该会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送去司天台的信下午就已经寄出了,但这样的事仍需要他自己再亲自跑一趟。
天上皎皎明月高悬,地上马蹄带起一阵飞尘,两人在沉默中一路向北,将两侧的山林草木迅速地抛在身后。
然而,在经过某处转角后,杜嘲风和纪然几乎同时勒马。
前方茂密的草丛之中,传来一阵孩童的啼哭。
两人彼此望了一眼。
这荒郊野岭,哪儿来的孩子……
纪然在马背上拔出了剑,与杜嘲风一同下马,两人循声而去,终于找到了哭声的源头。
——还真是个肉乎乎的胖小子。
这孩子看起来大概四五岁,大冷天只穿着一件肚兜,一边哭一遍瑟瑟发抖。
那孩童见纪然凶神恶煞,一副拔剑就要砍人的样子,吓得当场忘了哭号,怔怔地抬手护着头。
杜嘲风把纪然扒拉开,上前把孩子抱起来哄了两句,又把自己的斗篷解开给孩子披上。
“你是谁家的娃娃啊?”杜嘲风问道,“怎么大半夜的跑外头来了呢?”
孩童惊甫未定,虽然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但却清楚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和父母的名字,家住在哪座山,哪个镇,哪间房……连后院放了几个柴堆都说得清清楚楚。
纪然仍对这孩子身份有些疑虑,见杜嘲风似乎觉得没什么问题,便也收了剑,“天师打算怎么办?这孩子家和我们方向是反的,总不能带着上天箕宫吧。”
“好办,”杜嘲风把孩子往纪然怀里一塞,“刚来的路上不是有个驿站么,你先把孩子送驿站去,让那儿的人帮忙给送回家。”
“我?”纪然两手抱着娃,这小孩一到纪然手里就开始疯狂蹬腿,搞得他手忙脚乱,“喂——明明是你捡来的孩子,你自己怎么不去?”
“我这都一把年纪了,跑不动。”杜嘲风两手扶腰,“年轻人还是要尊老爱幼啊,去吧去吧,我就在这儿歇会儿,你快去快回。”
纪然冷冷“嘁”了一声,将杜嘲风斗篷的边角缠在身前,就这么抱着孩子上了马——那驿站离这里不远,打个来回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总不能就这么放着孩子在野地里不管吧,这要是放到明天早晨,指不定就被野狼给叼走了。
“就你事多!你就在这儿吹凉风吧你!”他狠狠冲着杜嘲风喊了一句,在月色下绝尘而去。
杜嘲风目送纪然离去,当看见他的背影渐渐变小,融进夜色的时候,杜嘲风立刻翻身上马,向着反方向快马加鞭。
有什么东西,从出城的时候起,就跟上自己了。
这种感觉隐隐约约,以至于杜嘲风现在也不能断定这个一路尾行的跟踪者到底在哪里。
直到看见这个孩子,杜嘲风突然意识到,对方大概是要出手了。
果然。
迎面而来的风里混入了几缕看不清的暗线,杜嘲风从容地自马背起跳,飞驰向前的骏马突然一阵痉挛,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摔在地上,在翻腾中折断了脖子。
杜嘲风毫不恋战,在瞬间觉察到对方所在的方位之后,他撒腿就跑。
到底是什么东西跟上自己了。
是妖怪么?
但感觉不到妖气……
他脚下健步如飞,比方才骑马的时候速度更快。
杜嘲风每跑上十几步,便会将自己的速度提升一倍。他原是想一点点探测出对手的极限——然而,直到他逼近自身的最快速度,这条甩不脱的尾巴,依旧在身后跟随。
在杜嘲风的速度长久没有变化以后,对方的速度突然间提了上来。
这一瞬的逼近让杜嘲风心中惊骇,战斗的本能在他意识到危险降临之前就已经作出了反应——
旷野中传来一声巨响。
交手的一瞬,杜嘲风被震得虎口发麻,他往后接连退了十几步,而后终于站稳了。
月光下,他终于看清了对手的身影。
这是一个身型瘦削,高而精壮的男人,他赤着脚站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把宽而厚的钢刀,只是那张脸藏在斗笠的阴影中,一时看不清面容。
“好身手,真是好身手,”戴斗笠的男人发出赞叹,“我还从来没有……在哪个人的身上,见到过这种速度和力量。”
杜嘲风凝视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人的手脚很干净,不如说整个身体都非常干净,只有额间一点,散发着微弱的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