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纪然再次回到了冯府所在的街巷,只是这一次他甚至还没有接近冯家的大门,几枝短而齐整的钢钉就从黑暗中气势汹汹地发来。
纪然心下一惊,闪身躲过了。
对方应该是手下留了情——因为从掷钉开始,对方就没有隐藏自己的动作,否则他不会闪躲得这么容易。
黑暗中走出一个戴着面具的暗哨,“纪大人,请留步。”
纪然颦眉,“我来找杜天师。”
“杜天师已经回了。”对面的暗哨平静答道,“这几日他都住在桃花卫,您可以去那里找他。”
“……我还有些话要对冯远道冯大人说,”纪然的右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烦请……让一让。”
暗哨没有半点退开的意思,他直面着纪然,“杜天师有命,这几日不得让你再靠近冯府半步。”
“为什么?”
“杜天师说原因是什么纪大人自己清楚,”暗哨答道,“当然,如果纪大人不清楚,可以去桃花卫当面问他,我们也只是按照规矩办事而已。”
纪然咬紧了牙关——杜嘲风……大概是看出什么端倪了。
他的脚步仍旧固执地往前迈了一步。
骤然间,纪然感到无数兵器在黑暗中转向了自己。
“嘁……”
他丢下一声不屑的轻哼,转头向着桃花卫的方向跑去了。
七小姐……
纪然在心里默念着。
他的心情开始忐忑。
我要怎么做,才能在杜嘲风的计划开始前见到你?
……
院子里,小七仍在止不住地掉眼泪。
这整件事简直就特么邪门——她从来不知道有人能这么能哭,已经哭了半个晚上,好像还是不够。
槐青在一旁帮小七生火烧水,小七看着火苗,磕磕巴巴地嘱咐,“再……再加点儿……盐。”
“加盐?为什么要加盐?”
“因……因为眼泪是……咸的。”小七哽咽着道,“我……我哭了……这么久……得……补充……盐分。”
槐青看了小七一眼,一边哭得那么凶,一边还想得这么周到,挺行。
三千岁安安静静地蜷在小七的腿上,任她撸来撸去,原本已经快睡过去了,这会儿听见小七和槐青的对话,又百无聊赖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
它抬头看了眼小七浮肿的眼睛,当即呆住。
“好家伙,”三千岁怔了怔,“你们女孩子这么能哭的吗?”
小七一个毛栗轻轻磕在三千的头上,“……闭嘴!”
她深深地呼吸,竭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和晚上与殷时韫同行的那会儿比起来,现在其实已经好多了,她也终于有力气开始慢慢咀嚼这个夜晚发生的一切。
想着殷时韫当时震惊和不知所措的脸,小七觉得又畅快又心塞。
畅快的是,三年来的忍耐终于在今天有了一个了结——即便今后遇到殷时韫仍旧要忍受这份面红耳赤的心绪,他应该也会懂得回避了吧?
心塞的是……对殷时韫来说,今晚大概是一场无妄之灾。
这分对殷时韫的微妙歉意才刚刚浮起,小七又觉得心口压抑起来,她把三千岁放在地上,起身在院子里缓缓踱步。
今晚的风很是凉爽,小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轻轻拍抚着自己的心口。
她从前听过一个说法,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爱埋藏得太深,也许就失去了得到那个人的机会——也许这两个半句之间的关系是相关而非因果,让人失去得到心上人机会的,并不是因为感情被埋藏得太深,而仅仅是因为感情太深罢了。
盲目、凶狠……又热烈奔放的感情,会慢慢压弯人的身体,让人喘不过气,情不自禁地卑微下来。
而卑微的人无法争取自己的爱情,如果始终挣脱不开这束缚,人就只能做自缚双脚的乞儿,向着喜欢的人摊开掌心,祈祷将来的某一日,自己苦行一般的挣扎会换来对方的一点怜悯。
然而谁又肯承担这样丑陋又沉重的感情……
于是多情总是被厌恶,被疏远,被弃如敝履……这其中,究竟谁的责任更多一些呢。
小七感觉到身体的颤栗,她停下了脚步,但拍抚着心口的手却没有停。
或许是因为从前的生活虽然辛苦但却温馨,小七从心底里觉得被人爱着没有什么稀奇。
在过去,当她被学业——后来是工作,折磨得哭哭啼啼的时候,她总是能够感觉到有人在爱着她——有时是父母,有时是朋友。
来到这里以后也是一样。
不去想岑灵雎这些外头的麻烦,关起门来,不管是冯远道还是李氏,阿姐还是五哥……她能感觉得到他们对自己的好。
这一切都自自然然,她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一个殷时韫爱她或是不爱她,又有什么要紧。
“会好的……”
小七轻声喃喃。
“……都会好的。”
在反反复复的踱步中,她感觉着心里尖锐的忧愁慢慢平息,眼泪也终于渐渐地止息。
小七叹了口气。
她从前不懂得的一些感情,现在却终于明白了过来。
若是一份感情总是无法得到想要的回应,日复一日地累积下去,总是要寻求一些方法宣泄。
与人毫无保留地相爱固然让人愉悦,但破坏和毁灭也同样能够让人得到满足。
想起殷时韫那张霁月清风的脸,小七再一次觉得有些为难……
也不知道,殷大人什么时候能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