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节说完,房间里再一次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每个人都基本上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不动。布礼两只眼睛一会儿看向母亲,一会儿看向王有节,心情格外复杂,而又五味杂陈。
似乎过很久,布礼的母亲终于平静下来。她对王有节招招手,示意他不要再站着,先坐下来说话。
王有节看看布礼的神色,然后犹豫着半坐下来。
布礼却再一次紧张地看向母亲,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又会做出来什么样的最终“决定”。
布礼母亲开始说话,语气倒是很平静。她说:“小王,首先要谢谢你说真话,没有骗我这个老太太。不过,我只想再问你几句话,可以吧?”
王有节想了想,点点头说:“阿姨请讲。”
布礼母亲想了想,说:“第一句话,你心里面是不是特别觉得我们上海丈母娘要求太多,显得太功利?”
王有节没有想到布礼母亲一问话竟然是这样直接。不敢接话。
“比方讲,明明我们自己家里有房子,还要求男方三房两厅,而且必须是市中心的。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等王有节回答,布礼母亲自问自答,说,“实际上很简单,我们不揩油,但也不想被人家揩油的呀!”
王有节不做声。
“作为母亲,对于女儿婚事当然十分看重,所以对于未来女婿也就格外挑剔。找对象首先必须过我们父母那一关,这总没有错的吧?”
“小王你可能不太了解,在某种程度上,找女婿实际上就是代表了我们上海姆妈对女儿一生的期待。
比方讲,如果上海丈母娘年轻时嫁了一个好男人,那她必定会说,‘女儿,你就要像我这样,一定要把男人看准。’如果她嫁的男人不好,她也一定会说,‘你再也不要像我这样,感情都是假的,物质才是真的’。
反映在现实上,常常就是丈母娘越俎代庖,替女儿要房子、车子、票子,对毛脚女婿更是百般挑剔,提出来这样那样很裸的要求。
所以,你们小孩,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外地人,这才可能觉得我们上海的丈母娘很功利。”
布礼母亲想了想,说道:“但是小王你也要承认,这其实也从另一个侧面展现了我们上海一种婚恋状态。”
王有节,还有布礼都不做声。
“说到这里,就连接上了我接下来想问的再一句话,门当户对是必须的。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人民广场的相亲角。实际上,在那里相亲角,很多都是孩子的年迈的父母在代替自己的儿女在相亲找对象的。
但是你去现场好好着看,就会发现,从那些“白发相亲”者所处的社会阶层来看,是断然看不到什么“富二代”、“权二代”、“垄二代”和“军二代”的身影的。有的大致只是两类人:比较富裕的城市中产阶级为主角,普通市民为陪衬。
在相亲角,父母为子女筛选的“结婚候选人”,都是在同一社会阶层,经济水平和教育程度相当,而相亲角也形成了同一社会阶层的“通婚圈”。从相亲角的阶级分层,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阶层流动状况。”
“还有,‘凤凰男’是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的吧?”
布礼母亲稍作停顿,又说道,“你以后在上海呆久了可能就会知道,上海婚姻市场的准入门槛还是比较高的,城市贫民和“凤凰男”基本被排斥在“通婚圈”之外。”
王有节不响。
“你们不说我其实也知道,近几年,上海的丈母娘频繁出场,声名大震,尤其在像你们这样外地驻沪男青年眼里,上海丈母娘可能更是眼中钉肉中刺咽喉里卡的鱼骨头。
但是我和你说,我家囡囡是真的好。三岁识字,五岁看书,阿姨见了都爱抱,从小不吵不闹。七岁开始学小提琴,数九寒天,手指差点冻掉。乖是乖的来,放学就蹲家里,晚上不往外跑;学校操行等第都很好,成绩名列前茅。高中是重点,大学更是名校,包括去国外留学也是这样。”
“我们从来不舍得让她远走,在家锦衣玉食,孝顺得来不得了。若非要为嫁人,怎舍把她送掉?”
讲到这里,布礼母亲还故意捶了捶胸。“哎呀弗说了,说了心头煎熬。人世真是无常,活活就一辈子去了!”
王有节竟然一时间无话以对。
布礼母亲说这些话,从过去到将来,从叙事到抒情,顺理成章而又水泄不通,哪还有王有节插嘴余地?
“好了,这些都是大道理。那阿姨就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今天是怎么过来的,地铁,公交车,还是-----?”布礼母亲又问。
王有节想了想,回答说:“我是地铁过来的。----,我没有买车。”
“买车是一方面,上海的车牌要多少钱,你知道的吗?”布礼母亲问。
王有节知道上海车牌不仅贵,而且还不一定能摇上号。但是具体到底有多贵,他是不知道的。他摇摇头,说道:“这个我还真不知道。”
“你看看------?”布礼母亲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了吧?”
王有节想了想,重新站了起来。
“谢谢!”他向布礼母亲鞠了一躬,转头又看了布礼一会儿,这才拿起来挂在椅子靠背上挂着的西服上衣,转身往外走。
布礼犹犹豫豫想站起来。母亲瞪眼看她一眼,只好又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