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柳叶挑着担子,穿过城外一片民房,民房十室九空。
柳叶走得一身汗,把羊皮袄留在一所院落里。穿过这片民房,在走上一段路,就是通往绥州的路。
第二天巳时石雄站在城头,看到一位衣衫破旧的人挑副担子,手里拨浪鼓有节奏地敲响。缩头缩脑地向回鹘驻地蹭去。石雄暗笑,亏他演得倒像。
柳叶蹭啊蹭忽听一声大喝,“站住。”
她一个趔趄,担子晃了几晃,“军爷,小的只想换些零钱供养老母。”
她扑通跪下,叩头如捣蒜。“军爷饶命。”
一个头头模样的人绕着她和货物转了几圈,“从哪来?谁指使你来?”
柳叶头拱地,抬手指绥州那条路,“大叔告诉我,这边卖东西赚钱。”
小头目刷拉抽出军刀,柳叶噗通趴在地上,抱住头,“饶命啊军爷,饶命啊军爷。”
“那位小哥过来,”一位女子急匆匆跑过来,她说的是大唐语言。
“可敦吩咐带这位小哥过去。”她用回鹘语言对小头目说。
柳叶手脚并用没爬起来,女子过来搀扶她,柳叶死死抱住女子的腿,“仙姑救命。”鼻涕眼泪地流下来。
“小哥,不要怕,可敦只是要买你的货物。”
柳叶抬起衣袖,擦鼻涕眼泪,站起身腿还在发抖,把担子挑在肩上。想伸手抓住女子衣袖,却又不敢,又惧怕身后持刀而立的小头目。
柳叶紧跟在汉族女子身后,货挑子晃动得厉害,有小物件掉出来,柳叶顾不上捡拾。那位头头一路护送。
很少有像柳叶这么直接的,敢闯回鹘营地做生意。乌介手下自打南下以来,忘了买这个字眼,相中啥拿就是。
像柳叶这般送上门来是胆大,还是脑袋让驴踢了。说他胆子大吧,吓得屁滚尿流熊样。明知道望不到边际的营帐,是外族人聚居区,他只身前往。
不由得让小头目心生警惕。几十辆厚毛毡包裹车子,护卫在一座毡房周围,正是公主牙帐所在。
女子掀开帘子,柳叶躬身进入,那位头目随之想要跟进。
女子一瞪眼,头目讪讪地说道:“末将只怕此人是敌方细作,保护可敦,末将义不容辞。”
保护可敦?严密监视才是。女子冷笑:“保护可敦?不相信来人还是不相信我等?”
“末将多有得罪。”小头目连连后退。
柳叶跪在地上,拨浪鼓有节奏地敲响。“久违的乡音。”大帐中端坐的女子叹息说。
“小哥,不要怕,现在你安全了。”
柳叶这才抬起头,一双眼睛亮如星辰,哪里还是那位噤若寒蝉的卖货郎。
带她进来的女子出手按住他,喝问道:“你是何人?”
柳叶叩头:“小人柳叶叩见公主。”一扫方才进门时的猥琐怯懦。
“起来说话。”榻上端坐妇人,一身红色织锦长裙,椎形发髻戴一顶桃形金冠,眉眼狭长观之可亲。
她柔声道:“起来说话。”
柳叶优雅起身,环顾牙帐内其他侍从。“但说无妨。”女子摁住他的臂膀。
“在下奉麟州刺史石雄之命前来。大战在即,公主只需原地等待。将军自会派人保护公主,前来接驾,届时恭迎公主返回故土。”
公主红了眼圈,“请转告石将军,我等会配合将军行动,只在原地留守。”
这是故国派来的信使,公主有许多话想要问他,这位身材瘦削的青年甘冒风险给她通风报信。这一次不会让她愿望落空吧?
公主强自按捺住翻涌的情绪,亲手包了五十两文银,“拿着这些银两做些别的生意吧。不要再到这里来。”
柳叶怀里揣着三十两银子从牙帐出来。小头目还在寒风中站着,柳叶缩头缩脑地躲在牙帐下,解开手里褡裢,里面是二十两文银。
柳叶拈出六两,“孝敬军爷,这些孝敬老娘。”v手机端/
柳叶低眉垂眼,一通点头哈腰。小头目觉得自己脖子都酸了,他不耐烦地摆手,“赶紧走。”柳叶一溜小跑窜出回鹘驻地。
公主摇动手里的小鼓,鼓声把思绪带回到少女时代,在故国的岁月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柳叶绕到那片民房处,半夜扔在民房的羊皮袄,不知丢在哪一家。到城墙附近一户人家落脚,只等天黑回到城里。
无人居住的破败民房,四处漏风。柳叶一天时间水米未进。
在公主牙帐,怕回鹘人怀疑,他留下货挑子,把话带到,就离开。怀里的银子不能吃。
他坐在床板上,运功调息。锦绣繁华的长安,江遥在做什么?那个风华绝代的人,倚在床头,言笑晏晏,“叶儿,叶儿。”
柳叶睁开眼睛,风从破洞似的窗棱里刮进来,残留的窗户纸哗啦啦地响动。
石雄日暮时分就登上城头,遥望远处的民房,起伏的荒草。
石雄自认心胸宽广,可是面对跟随自己半年之久的亲兵柳叶,他放心不下。
柳叶身上有阴柔之气,难道自己受他影响,也开始变得患得患失优柔寡断吗?
天色一点点黑下来。石雄凝神静听,犬吠声、夜鸦叫声、更夫打更声,风从城墙上呼啸掠过声还有沙沙地,穿过荒草,有人奔跑的声音!
几声猫叫想起同时,一根绳子从天而降。一条绳子从城头垂下,将军料事如神,算准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几个纵跃翻上墙头,眼角余光扫到近在咫尺黑影。柳叶脚尖轻点,向旁边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