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年宋州可谓是风调雨顺,户口耕地增长很快,税收自然是节节攀升。你应该知道,税分三份,一份上供,一份留州自用,一份归节度使府。”
李延庆点了点头,这些都能在记忆中寻到。上供顾名思义就是上缴朝廷的部分,沿袭了晚唐的名称。
此时每州上供额度都是有定额的,中央每年会清理账目,定下各州要上供的数额,少的州自有惩罚,大部分州长官都是按照定额上交,余下的自然就进了自己的口袋。
吴观接着说道:“前任节度使赵令公增加了上供的部分,还上表称宋州河清海晏。所以呢,今年三司便顺势加了宋州上供的额度,比去年要多二成。”
前任节度使名赵晖,此时有给高级武官加丞相衔的传统,沿袭唐朝出将入相的美名。因此赵晖兼着中书令的职,当然是虚衔。吴观作为文官,自然以文官名来称呼赵晖。
“那朝廷应该也知晓今年宋州遭了旱灾,收成远不如往年啊。为何不对宋州赋税进行减免呢?”李延庆想到了铃儿的话,不由问道。
“减免?那也得朝廷有余钱啊!今年年初在河东和伪汉契丹大战一场,一直到七月才撤兵,征发了河北几十万民夫,只能免了河北今年的税了。”吴观喝了口茶继续说:
“况且禁军损失不小,加上今上有意扩充禁军,听闻今年内还要再扩三万禁军,这又是上百万贯的开销。所以河南今年加税是早就决定好的,就算遭了灾也是没法减免的。”
李延庆听完算是懂了,当今这周朝统治范围并不大,以后世的地理范围看,大略只有山西,河北,山东,河南以及陕西五省。
其中山西中北部有后汉皇族建立的伪汉,河北北部燕云早在后晋就被契丹占走了。
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剩下四个省的地盘了,如今黄河以北的州县都免了税,本就不富裕的朝廷自然只能加剩下三省州县的税了。
吴观歇了会,看到李延庆一副懂了的样子便继续说道:“各州每年应当上供的税额,都是朝廷开年就定好的。通报灾情的折子也早已递上去了,加上今年旱灾算不上严重,所以问题应当不大。”
“那就是说这税嘛,并不是地方收多少交多少,而是朝廷先定今年的税额,然后下到各州,然后层层摊派,州到县,县到乡,乡到里这样的?”
李延庆算是搞懂这时的税收制度了,怎么听起来和后世的财政预算制很像呢。
“哈哈确实如此,所以州府逼县令,县令压乡长,乡长唯有去找里正要了。”吴观笑道。
“所以里正要是收不到足够的税,就只能自己补了?”李延庆问道。
“那当然了,所以里正通常都是强制任命一里之中最富裕的一户来当的,就是用来补税的,不想当也得当。”
李延庆闻言惊了,那不岂是谁富谁倒霉啊?财产完全得不到保障啊!
“不止里正,这节度使府衙里大部分胥吏也是强制摊派的,皆是家中颇有余财的,应上几年衙前役,家财大部分都得挥霍一空。”看着李延庆一脸匪夷所思的样子,吴观又补充到。
“那这些胥吏就不会对朝廷有怨恨么?不会留下隐患么?”李延庆忍不住问道。
“世间岂有两全之法呢,朝廷缺钱,自然只能往下征收,损了富户的利,保了百姓的产,已是最好结果了。至于些许家破的胥吏,又有何惧呢?”
吴观说这话的时候自有一番霸气,背靠朝廷的官员,自是不太看得起这些夹在官和民之间的胥吏的。
从吴观处出来后,李延庆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庞大的节度使府中,刚刚与吴观的交谈,李延庆对于当朝的制度有了一定了解。
此时的政府结构,纯粹就是以收取足额赋税,供养庞大军队为目标的军政府模式。官员数量稀少,各州军政长官皆是以武官担任。
管理数县的州衙中拥有官员身份的往往只有十余人,而直接管理百姓的县衙甚至只有二到三人是官,其他诸多杂事皆征发民间富户为吏来承担。
而作为吏是没有任何明面上的俸禄的,甚至许多与钱粮有关的岗位,还需要胥吏来负担庞大的经济压力。
周朝一百一十军州,所有的州都是直接由中央管辖,而作为暴力机关的禁军也直接由皇帝掌控。依靠这种近乎垂直的权力结构,朝廷能够尽可能地榨取地方财富,维持军队战力。
但作为朝廷权力和决策中心的皇帝,必然要通晓军政,精力旺盛。
李延庆伸手抚摸着身边庞大木柱上的长长裂痕,不由轻声叹息。所以未来郭荣死后,他那才几岁的继承人是必然会被篡位的。
因此赵匡胤发动陈桥驿兵变时才会那么轻松,满朝文武几乎没有抵抗就认同了新皇帝,因为如此制度的国家必然需要一个所谓的明君,几岁的小孩是无法胜任的。
此时是后周显德元年,距离显德六年陈桥驿兵变,已经只有五年了。李延庆从木柱裂痕中扣下一小块腐朽的木片,拇指食指一夹,捏得粉碎。
...
开封皇城垂拱殿,每日散朝之后,皇帝郭荣皆要于此会见官员。
“今日早朝,景卿所提,遣能臣巡查河南赋税之事,诸位以为当遣何人。”坐于上首的当今天子郭荣,不过三十三岁。身着明黄色的常服,头戴硬壳幞头,脸色微黑,身形并不高大,抛去皇帝身份就像个寻常富家公。
座下五人,分坐两排,右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