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山,四月十三,寅时三刻,海天之间还是漆黑一团,在船上休整了一夜的日军开始忙碌起来,小船穿梭如织,一船接一船的把人运上岸滩,武士们叱喝着督促足轻们站成队列,然后一队队的行进到指定的地方去等待,渐渐的,日军庞大的战阵在滩头上成型了。
海上的动静早惊醒了在山上的郑昌、秦川等人,他们默默地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滩头,看着日军不慌不忙的完成登陆行动。在整个登陆过程中,近在咫尺的釜山城没有派出一个士兵出来阻扰,海上也没有一条朝鲜战船出来阻截,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小西行正并没有等所有的军队都登陆滩头,而是命令宗义智和松浦镇信带领先行登陆的8000余人开到釜山城下,困住釜山的朝鲜军队,掩护剩余的万余军队和辎重、马匹的卸船。
今年24岁的宗义智,是对马藩第十七代家督宗义调的养子,对马家全靠和朝鲜的贸易而得以立家,因此不管是宗义调还是宗义智都不愿意和朝鲜开战。宗义调几番忽悠丰臣秀吉,试图拖延战争,最后却触怒了丰臣秀吉,在惶惶中得病而死。宗义智接任家督之后,也是想方设法拖延开战,甚至还撮合了朝鲜使团拜访丰臣秀吉,指望能够达成和谈。但丰臣秀吉却把朝鲜使团当成纳降团了,结果可想而知,丰臣和朝鲜两边都把宗义智当成了骗子(后来小西行正和沈惟敬也玩了同样的把戏,真的是把丰臣秀吉当猴子耍了)。最后恼怒的丰臣威胁要没收宗义家的领藩,迫使宗义智把自家仅有的5000人马全拖出来,替丰臣打先锋。
因为宗义智与主将小西行长都信奉基督教,两人战前就走到一起了,宗义智还是在小西的居城,肥后国的宇土城受的洗礼。两人在整场朝鲜战争中都配合的相当密切,战后他追随小西加入西军卷入关原大战,战败后亲赴大阪向德川谢罪,得德川的原谅,德川主要是想用他来与中国、朝鲜进行和谈。1609年德川幕府与中国、朝鲜签订“庆长和睦约条”,宗义智也凭借此功获得了幕府“永不改易”的安堵状。
当然现在的宗义智还得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替丰臣家打天下。他领兵来到釜山城下,让人向城头喊话,要釜山守将郑拨来对话。虽然昨天他就给郑拨带来了小西的劝降信,并以老友的身份耐心劝说郑拨开城,保证入城后不滥杀一人,结果郑拨言辞拒绝,还把劝降信在城头上当场就给撕了。但今天,宗义智还不死心,他还是希望能把这座熟悉无比的城市保存下来。
郑拨这次没有理睬宗义智,他伸手从亲兵手中取来他的大黄弓,一箭射在宗义智脚前,然后转身向城头的上军士喝到:“有临阵退缩者,斩!”
宗义智看都没看脚下颤巍巍的箭翎,抬头望着郑拨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回军阵中去了。
松浦镇信迎上来,问道:“还是不降?”
“不降。”
松浦转身对传令兵喝道:“传令,合围!”
日军随即军旗摇晃,传令兵四处,左右两侧的军队开始迅速朝城池两侧迂回包抄而去。宗义智和松浦镇信则站在阵前,与城头上的郑拨遥遥相望。
山头上,秦川问道:“釜山有守军数千,与当面日军相差无几,日军却敢分兵围城,郑大人为何不出城全力一击?”
郑昌却紧咬住嘴唇,没吭一声,要出击昨晚时机最好,但郑拨大人却没有出击,因为釜山的守军,早已不堪一战。
釜山纸面上守军八千人,能有六千都算不错的了,而这六千,绝大部分都是种田、打渔的能手,打仗?抱歉,没时间训练。武备更是低劣,朝鲜是重水军轻陆军,陆军中也只是重视在北边抗击女真骚扰的骑兵。至于各地防军,跟明朝的卫所军一样的烂,甚至绝大部分的官兵连盔甲都没有见到过,唯一还有点战斗力的就只有为数很少的将领亲兵和一些弓箭手了(朝鲜民间尚射箭)。所以让朝鲜守城,勉强能够不溃逃,野战,还是算了吧。
很明显,郑拨郑大人是把击败日军的希望寄托在庆尚道两支水军的身上了,但不知何故,到现在为止,他没看见一条朝鲜战船出现。昨天他不仅向旁边的左路水军的朴泓派了几波使者,也向巨济岛的右路水军的元均派了快船通报,但这两路水军,直到此刻也没有任何明确的回复给他,都是一个托词:“左(右)使大人正在斟酌出兵事宜,望郑大人能够坚守待援。”
郑波虽然心中已有不好的预兆,但他强迫自己相信两路水军是打算等日军在城下攻城不利,困顿之时再出动突击的。然而,情况的严峻显然超过了他的预想。
“不好!小旗大人,快看东边!”嗓门尖、眼睛也尖的小顺突然看到了东边正在升起一股隐隐约约的烟柱。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大家转身朝东边看去,只见清晨的雾霭之中,一股巨大的烟柱正缓缓升上天空,众人顿时如同落入暑九天的冰窟,浑身冰透,大家都知道,那个方向正是左路水军大营的方向。
“昨夜和今晨,你们有谁听到东边有枪炮声吗?”郑昌问手下人。
所有人都是茫然的摇摇头。
郑昌心头一沉,道:“走,我们到水军那里走一遭,反正此处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一行人匆匆下山,往东面急行而去。他们走得很幸运,不必看到一个时辰后,变成人间鬼域的釜山城。
东面升起的烟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