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整个大明朝,哪一科进士最多灾多难,这还不好说。但是正德十六年的这几百人,算是品尝到了酸甜苦辣,饱受风霜折磨。
他们从去岁年底就有人进京,等着三月的春闱,好容易挨到了下场考试,一连九天,在贡院里和寒风搏斗,跟雨雪拼杀……受尽了凄苦折磨,总算如愿,通过了会试,挤入了官场,登上了仕途。
即将开始拥着颜如玉,住在黄金屋的腐朽生活。
可谁料得到,天子竟然驾崩,这下子殿试没法举行了。
一拖延,就是好几个月啊!
这可不是开玩笑啊,很多人带着盘缠有限,原本打算过了考中之后,就进入官场,不愁吃喝了。
结果不上不下,把他们扔在了京里。
在京城可不比别的地方,放个屁都要花钱里的银两,又没有俸禄可拿,只能跑去借钱度日。
还没成为官员,先体会了一把借贷度日,求爷爷告奶奶的滋味。
还真是体验生活啊!
不过这帮人也不在乎,毕竟过了会试,就能通过殿试,差别也无非是排名而已。这些年科举越发重要,只要通过了三年一度的鬼门关,最差也是个县太爷。
还会在乎几十两银子吗?
直到昨天晚上,这帮人终于发觉了,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御马监、锦衣卫,悉数出动,一口气抓了好几十个人。
有些家伙,白天还跟他们谈笑风生,晚上就稀里糊涂消失,完美诠释了伴君如伴虎。这帮人是喂老虎了?
有人已经吓得两股战战,打算溜之大吉,这个倒霉官我不当了,行不?
对不起,不行!
礼部派员通知所有人,殿试依旧,谁也不准缺席。
这帮人只能前来。
可是在他们的眼里,金銮殿再也不是金碧辉煌,神圣无暇的圣地。反而是择人而噬的魔窟,能把他们都给生吞了。
怀着悲壮的心情,贡士们步入午门,在小太监的带领之下,来到了奉天殿外。
巨大的空地上,摆满了考试用的桌子,在桌面上,除了笔墨纸砚以外,居然还有一盘宫中的点心,一碗紫苏熟水。
贡士们提心吊胆,好多人肚子都是空的,看到了宛如梅花一般的精巧点心,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在贡士的最后一位,有个年过不惑的家伙。
他长得不算差,可一把胡子,在众多年轻人的堆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呆呆盯着桌上的东西,眼圈突然红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他都觉得天恩浩荡,陛下还是疼惜他们这些人的!
他经过了七次科举,全都落榜,如今已经是第八次,人家是朝堂的三朝元老,他是考场的三朝元老,从弘治考到了嘉靖。
几乎考白了头发,考哭了心血。
如今新君登基,他有机会站在这里,接受殿试。
或许这就是天意,是我遇到了明君圣主!
这货不停膨胀,而其他人却战战兢兢。
就在这时候,朱厚熜缓缓出现,站在了贡士们的面前。
“卿等皆是大明才俊,你们能站在这里,就表示你们才学过人,聪慧机敏,远超寻常同辈。朕刚刚登基,百废待兴,国政千头万绪,正要问策于人。”
朱厚熜顿了顿,“今天,朕就借着殿试,看看你们的见解吧!”
小皇帝没有浪费太多的吐沫,说完之后,就退回了大殿。紧跟着,有一些礼部的官吏,过来发放考卷。
作为大明最高规格的考试,通常情况,当朝大学士,六部尚书,甚至勋贵重臣,都会过来充当考官。
尤其是礼部尚书,更是不可或缺的人选。
可今天的情况太诡异了,居然只有几个穿着蓝袍的官吏负责发卷。另外监考的人也变成了锦衣卫。
在这一堆的锦衣卫当中,还有年纪很轻的,看样子都不会超过十五岁,他也能来监考?
王岳也觉得别扭,他丢了官之后,就只能穿朱厚熜赐的飞鱼服,很不幸,跟锦衣卫的人撞衫了。
不过让人当成锦衣卫,也不是坏事。
他在人群当中晃悠,看看这些大明才俊,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王岳所过之处,已经有不少人迫不及待,开始奋笔疾书了。
策论和八股文不一样,没有严格的字数限制,写得好,大可以汪洋恣肆,发挥心中所学,写的花团锦簇。
许多人就是这么干的,王岳皱着眉头,一个个看下来,看到了三分之一,王岳就已经失望了。
他干脆从后面开始,这一次王岳意识到了不一样。他发现眼前的家伙,死死盯着题目,痛苦地按着太阳穴,一个字都没有写。
就这么傻傻坐着!
今科殿试的题目非常简单,只有四个字:国之大弊!
立国一百五十年的大明,有多少弊端,请贡士们畅所欲言。哪怕把矛头指向天子,说皇帝昏庸,也是可以的。
言者无罪。
当然了,等殿试之后,一定会有合适的罪名等着你。
总体上,这是皇帝询问大家对国家看法的寻常问题,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很多人已经按捺不住,什么吏治昏暗,宗室繁衍,武备松弛,法纪无存……反正就像答文综大题一样,往上写就是了。
原来古往今来,读书考试,都差不多啊!
王岳心中感叹,可坐在最后位置的人,却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这位久久不曾动笔,眼看着别人都写完一半了,他还是傻呵呵坐着。弄得王岳都想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