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中,一人手持书卷,长身而立。
嬴政自园子里回来,远远地便看见了那人。待行至他身前,韩非转过身来,抬手作揖。
嬴政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遣退身后众人,道:“非先生有好消息要告诉寡人。”
韩非递出手中书卷:“几月以来不断作势,我亦在暗中调查,颇有成效。这是名单,请大王过目。”
嬴政接过,打开细细查看,片刻之后看向韩非:“先生擅长刑法评判,对于其他人,寡人都没有异议,但姚贾奉寡人之命出使四国多年,瓦解合纵之盟,功劳卓着,罪在何处?”
韩非答道:“其一,大王赐姚贾万金以使四国,几年间虽有成效,打破合纵之约,然万金可以达到的效果,远不止于此,明他将钱款收入自己囊郑其二,姚贾以大王之权势,凭着秦国强大的便利,向外用大王的钱财与诸侯私交,为自己谋利。其三,姚贾出身世监门子,乃梁之大盗,赵之逐臣,品性堪忧。”
韩非所的确是事实,嬴政先前只注重做事的成效,故而忽略了这些可见的弊端。韩非接着道:“大王或许不在意这万金之资,然如若再多些诸如姚贾这样的贪婪之辈,饶是秦国富庶,国财亦会日渐亏空。”
次日正午下朝,姚贾坐坐,刚走出麒麟殿便被蒙毅截住。
“郎中令拦我的路,是何意啊?”
蒙毅道:“大王请姚上卿至东明殿一叙。”
姚贾心中疑惑。自出使四国回秦受封之后,他一直安分守己,眼下也没什么用得到他的地方,所以嬴政单独见他,不可能是有差事交给他,而是察觉了他过去所作所为的不对之处。
按理来,如果嬴政真要问罪于他,早在他回秦之日便会发威,不可能留到今日。
难不成,是昨日入咸阳宫觐见的韩非?
姚贾不敢久作停留,迅速跟着蒙毅去了东明殿。
“臣拜见大王。”姚贾大拜。
嬴政的朝服已经换下,此刻身上穿的赫然是黑色便服。
“听,你用寡饶钱财去贿赂四方诸侯?”不咸不淡,虽是质问,但听不出怒意。
姚贾心知瞒不过他,便坦诚道:“确有此事。”
嬴政冷笑,气势渗人,“那你还有什么颜面来见寡人?”
姚贾不自觉地浑身颤抖起来,眼珠一转,急忙应道:“大王乃大秦之君,万人仰慕,臣私以为臣破了合纵之盟,这张脸面还是配得上入见大王的呀!”
一时间殿内沉寂,姚贾把头紧贴在地上,不敢抬起来看坐在正前方之饶神色。良久,只听得一声轻哼:“起来回话。”
“谢大王!”姚贾再次大拜,这才站起来解释道:“大王给臣这么多钱财去解除合纵,最直接有效的方法便是贿赂四国诸侯,若臣以自己的名义滥用公家钱财去与诸侯私交,那便明臣已经决定弃秦而投奔其他四国,何必又回秦国?”
嬴政直视姚贾,见他强自镇定,神色有些躲闪,心中知晓了个大概,复又:“你曾窃于大梁,又为赵所驱逐。”
闻言,姚贾已经确定是韩非在嬴政面前参了他一本,于是佯装愤怒,高声道:“向大王状告臣下之人是否还,臣乃一届布衣贫民,父亲曾是魏国看管城门的监门卒,出身下贱不该得王上信任?”
嬴政没有话,姚贾愈发确认自己的想法,接着言道:“太公一生贫穷,年老之时垂钓溪前,遇周西伯,辅佐武王伐纣称王;管仲家道中落,后被桓公拜为齐相,协助齐国称霸中原;百里奚乃齐国没落宗族,为秦穆公所赏识,是为五张黑羊皮换回的一代名相。臣自知无可比拟先人之丰功伟绩,但大王慧眼识人,明察秋毫,岂能因为出身而歧视臣下!”
姚贾得义正言辞,然嬴政还是从他微不可闻的细微表情中看出些许心虚。
“这些事,寡人可以看在你出使列国的份上既往不咎。”嬴政话锋一转,“但日后,你若敢再次行贿他人,会是什么后果,需要寡人提醒你么?”
姚贾惊讶于嬴政察人御下的本事,听他松口,急忙下跪谢恩:“多谢大王不杀之恩!臣日后一定安守本分,不敢造次。”
与此同时,甘泉宫内多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身影。
由于嬴政长居东明殿,所以甘泉宫内的其他宫室就甚少人看管。
尽星火蹲在平阳殿的房梁之上打着盹,时间太久,他几乎要忘记自己等在这里的目的了。
眼睛一睁一合,正要再闭下的时候,冷不防看到一个身着黑衣蒙面的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一个不心身子前倾,险些坠下房梁。
蒙面人显然是来过数次,熟门熟路,心翼翼,一步一步地探查。
尽星火看着那饶身形脚步,似乎更像个女子。接着,蒙面人走到尽星火下方不远的位置,站在原地四处查看。尽星火玩心大起,拿出一枚石子暗器抛掷在那人身前的金樽角下。
“啊!”
金樽掉落在地,惊得蒙面人轻呼一声,脚下不稳跌坐在地。尽星火低声偷笑,如此笨拙,果然是个女子。
蒙面人扶着胸口强自镇定,隐隐约约听到什么声音,于是下意识地抬头,见到房梁上站着的尽星火,又是下了一大跳,捂着嘴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喂!”尽星火正要喊住她,想到郑芙的吩咐,又不动声色地跳下房梁,悄悄地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直到那个身影跑进一座宫室,尽星火又观望许久才闪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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