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当道,自有不当道的好处,僻静,却也自在,譬如,此时此地,推门而入,屋内没有点烛,可窗户却大敞,迎进了一室的灯火。
窗外,秦淮河静静流淌,仍是淌着一江的旖旎灯影。
窗槛上,却坐着一人,沐浴着一身的灯影,流光溢彩一般,扭头望着窗外,单手拎着一个酒坛子,正仰头灌酒。
相思在门口略顿了顿,便是反手掩了门,走进屋来,“这样的日子,沈大人居然不在家吃团圆饭,反倒跑来了奴家这里?”
“一个孤家寡人,一个人的饭,便是团圆饭,在何处吃,都一样。”被称为“沈大人”的人,终于是回过头来,从窗槛上一跃而下。
“刚好到附近出公差,路上见着这处处过年的气象,便顺道过来看看你。”
相思微微一笑,目光却是落在了八仙桌面上放着的那只攒盒,“来一趟,还给奴家带了礼,沈大人真是有心了。”说话间,已是将那攒盒打了开来,目光落在那攒盒里陈列的糖果和点心时,却是一顿,继而,脸色便是微乎其微变了。
沈大人有名有姓,姓沈,单名一个钺字。钺,星名,却也含兵戈之意。
不知是不是因为叫这个名的缘故,他的一双眼睛平日里,便是如同星子一般,可一旦他专注看着什么时,便好似泛起寒芒点点,有兵器相交的铮铮声般。
譬如,现在。
相思已是迫不及待从攒盒中捡了一块麻酥糖放进了嘴中,甜腻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开来,相思不由得弯起嘴角,眉眼皆笑。
只是,却也不是那迟钝得厉害的,被他盯得奇怪,便是暂且按下了心头的激越,狐疑道,“怎么了?沈大人这般看着奴家做甚?”
“没什么。”沈钺收回视线,“我只是不知道,你居然喜欢吃江南式样的点心。”
“你自然是不知道的,这样的点心,在京城能吃到本就难得,若非我家姑娘爱重,以奴家的身份,又如何能吃得这样的点心?”
沈钺双眸之中寒芒暗闪,“对了,你家可还有什么亲戚么?或是……你家姑娘暗地里,还有些什么交情好的人?”
“交情好到什么程度?”相思似是听出了兴趣,挑眉反问道,“要如沈大人这般,为了我家姑娘,甘愿照看奴家,这样的交情吗?”
沈钺的脸好似石板儿做的一样,没有如相思预料之中那般有半分不自在的表情,八风不动一般,甚至微蹙了如青山般的眉峰,“我认真问你,你且认真答着便是。”
相思淡淡收了笑容,“做什么这般认真?顾家的情况,你再清楚不过,哪里还有什么亲戚?至于姑娘暗地里认识什么人……她平日里,常乔装打扮了溜出门去,遇着了什么事儿,什么人,也不是处处都与奴家说的,奴家并非什么都知道。”
话到此处,又转为疑惑,“这样的事情,你直接问姑娘便是。对了,姑娘可还好?”后面一句问,就多了两分急切。
沈钺眼底极快地滑过一道暗影,片刻后,才含糊着“唔”了一声,“挺好。”
“上一次,大人来时,奴家问你,你也是一句还好。”相思望了一眼沈钺,又垂下眼去,“不过,奴家也知道,以我家姑娘的性子,怕是生奴家的气了,不肯原谅奴家也是有的。没关系,只要姑娘过得好,怎么样都没关系。何况……”
相思转头望着八仙桌面上那攒盒点心,眼里泛起温润的笑意,好似窗外,秦淮河上的灯影也映到了她眸底,分明闪烁。
“姑娘终会原谅奴家的。”
屋内有些沉寂,只能隐约听见城内各处隐约传来的炮仗声。
那声音,渐渐热闹,却更衬得这屋内,岑寂非常。
相思极快地抬手揩了一下眼角,转过头,朝着沈钺深深一福,“有赖大人多多看顾我家姑娘,奴家不胜感激,定日日祷告,祈求大人顺心如意。”
沈钺的脸半隐在暗影之中,瞧不真切,却是叹一声,“走了!”便是迈步越过相思,朝着门的方向。
他已是来过两回,这一次,还是和上一次一样,没有久留。
相思半点儿不意外。
只是这回,走到门口时,他却是停了停步子,片刻后,才转身望了过来,“在我面前,你用不着口口声声的奴家。”
相思先是一愣,继而却是笑了起来,带着些说不出的苦涩,“奴婢也好,奴家也罢,这就是命。不信,又如何?”
沈钺转头来看她,一双眼点漆幽深,嘴角翕张,好似想要说些什么,只转眼,他又抿住了唇角。
足下发力,竟是又朝着反方向,一跃而过。
身形矫捷,如同猎豹,优雅却又带着疾劲,却是朝着洞开的窗户外而去。
去时,与来时一般,没有惊动任何人。
窗外,秦淮河仍然静谧旖旎,不远处,有焰火升空,在深蓝的天幕上绽开一朵又一朵绚烂的花。
整个南都,好似都沸腾了起来。
焰火与炮仗声交织在一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儿。
相思立在窗边,迎着夜风,面容被那乍明乍暗的焰火,映得明灭斑驳,嘴角缓缓勾起,面前,是多么灿烂的光景,映在她眼中,就反转出了多少寂灭的孑然。
万家团圆的此时此刻,她却只能独自一人,杵在这样的地方。
就连刚才那人的来与去,也好像只是一场真实的幻梦一般,寻不着半点儿痕迹。
只有桌上那一盒点心,伴着她。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