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和风难得在狱中打瞌睡,他老大一把年纪,被裘安仁用了刑,哪里受得住。
身上伤口日日疼,老头子疼得睡不着觉。今日打瞌睡,纯粹是因为昏过去了。
孙和风睡得头都快垂到胸上了,整个人混混沌沌发着热,要不是还微微打着鼾,狱卒看着他都觉着这人要死在这儿。
那狱卒十分担忧地看了他好半天,掏出钥匙来罢锁打开了,引着身后的内侍往牢里面走。
那内侍蹲下身子来,唤道:“孙大人。”
孙和风迷迷糊糊,像是听见了,睫毛颤了颤,又归复平静了。
唤他的内侍给狱卒递了一记眼刀,那狱卒顿时磕巴了:“公公,这这……这都是之前审问的时候弄的,自从娘娘的旨意下来以后,我们没动过他一根汗毛。”
内侍哼了一声,低下头来,用手拍了拍孙和风:“孙大人!孙大人是我!您快醒醒啊!”他像是在验证着孙和风的精神状态。
小狱卒见此,更害怕了,接着叽里咕噜跟人解释:“公公,我说的是真的……”
话音还没落,孙和风陡然惊醒,叫唤了两声:“还动甚么刑,直接杀了我算了。”
内侍见他不太清醒,再次与他说:“孙大人,是我,是冷长秋!”
孙和风听见冷长秋这个名字,终于清醒了一点,抬起头来,几乎要哭出来:“冷小公公……”
“大人,还能撑得住吗?”冷长秋扶着孙和风的肩膀,把人勉强撑住了,“娘娘让奴婢接大人出去了……”
……
孙和风一个激灵,陡然醒了过来,睁着眼睛躺了半天,才终于缓过来,发觉自己躺在自家的床上。
这梦做的。孙和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汗津津地爬起身来,拨了拨炭盆,而后扬声叫人过来给他穿衣裳。
他被接回家好些日子了,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这马上就要过年节,趁着腊月二十九的时候去一趟文渊阁,还有好些事儿没给人说明呢。
裘安仁当时打他板子,是为了要他赶紧招供,承认自己贪污了军粮的事儿。但裘安仁毕竟还要拿着他当筹码,去和余知葳交换人,是以怕把人弄死了,没让人下狠手。打出来的都是那种瞧着血肉模糊的皮肉伤,不过就算是这皮肉之苦,也够这老头子受的了。
孙和风让下人给自己备了拐杖,拄着拐杖出了门。马车的座儿全都换成了软坐子,就是怕孙和风伤没好利索,坐着疼。
马车压着雪滚到了宫城里面,白雪红宫墙的,煞是好看。孙和风拄着拐杖,在离文渊阁好远的时候便瞧见了冷长秋。
冷长秋嘴里哈着白气,正抄着袖笼站在原地跺脚,一扭头瞧见了孙和风,赶紧迎上前去:“大人可大好了?”
冷长秋伸出手示意孙和风扶着他,孙和风刚开始本来想拒绝,可这路上毕竟是滑,他还是让孙和风扶住了他的胳膊肘:“老了,觉着是好了,可这一动,还是疼。”
“如今是冬日,大人仔细身子,千万好好将养着,莫要落下了病根。”冷长秋进了司礼监之后,在文渊阁侍奉了一阵子笔墨,感觉整个人都要舒展一些,没以前那般佝偻了。若是从前,他定然不会与孙和风说这种话,见了孙和风领着人走就是了,绝不会与人嘘寒问暖。
娘娘说的没错,冷长秋心道,还是要多与人相处。他将自己手腕上狰狞的疤痕拢在袖子当中,谁也瞧不见。
哪怕是他自己,也像是忘了自己手腕上有这样的东西一样。
冷,里面炭盆烧得很热。
孙和风很快意识到这是何意——文渊阁里向来挺冷的,因着是谈正事儿的地方,而不是歇息的地方,太暖和了容易睡着。这炭盆子,恐怕是专门因着他身上有伤,怕她他畏冷,特地给他点的。
孙和风心里触动,跪在地上行了礼:“娘娘。”
“起来坐罢。”余知葳搁下了茶杯,对着孙和风道,“长秋,给孙大人拿个软垫。”
孙和风赶忙应了一声,由冷长秋引着坐了过去。
他抬眼环顾一周,谭怀玠陈晖都在,旁的人倒是没有。
余知葳与孙和风寒暄了几句,从从容容开了口:“孙大人此回凶险,从裘安仁手中出来不容易,千万与本宫说实话,这东南抗倭的军饷军粮,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回娘娘的话。”老头子拢着手朝余知葳作揖,“娘娘信任臣,知晓臣不是那般贪墨之人,臣感激不尽。”
余知葳抬眼瞧了孙和风一眼,心说我当然知道了,你哪儿有那么大的胆子。
孙和风接着道:“这东南抗倭的军饷是直接下拨的,臣这里有从支银子的账本子,也有分发下去的账目,娘娘皆可以找人核对,其中有无问题,娘娘一看便知。”说罢,他从怀里掏出来两个本子,“这便是今年支出的账目了。这军饷层层往下拨,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若是一层一层查下去,总归会有个头绪。”
“还有。”孙和风看着余知葳指使冷长秋拿过了账本子,翻看了几眼,而后又交给身旁几个带着算盘、穿着六品鸬鹚补子的官员,舔了舔嘴唇又开口道,“浙江福建两地长期抗倭,卫所的兵士来不及屯田,军粮都是从湖广出的,想必从湖广开始查定能查出些头绪。”
“只是……”孙和风觑了一眼余知葳的脸色,发现她很专注地在听自己说话,“只是蔺总兵领川军往东,必要先过湖广,若是裘安仁与太后娘娘事先与人打了招呼,只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