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呢?!”南京指挥使穆成业目眦欲裂地叫唤起来,“他娘的炮怎们不跟上!给你们发红夷都是打算抱着钢管子锤人的吗?”
寒冬腊月的,底下的小兵跑得满头大汗,汗珠子就顺着兜鍪往下流,差点儿就要迷了眼睛:“大人!弹药比红夷的口径还大,这塞不进去啊!”
“他娘的。”穆成业往自己手上吐了两口唾沫,把鸟铳上的铳刀卸了下来,往那兵士手里头一扔,“塞不进去就拿刀给老子锉,底下这炮火染成这样,再这么下去南京城都娘的要破了!甚么蜀道难,上天他娘的都没这么困难!”
别说十天,穆成业在这破地方都撑了快二十天了,蔺和的川军还没过来支援。好似各个儿骑的都是乌龟,不禁让人感叹还真是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穆成业刚开始还能领人去打打游击,可毕竟寡不敌众,两万人折损了一大半,只能退守南京城中。
浙江军福建军原先本就是打倭寇的,手里本就有火器,这会子火铳大炮一应俱全,没了命地往南京城墙上轰。
饶得南京城墙宽厚,也被大炮轰得乱往下落石头。
穆成业这会儿气得要死,一腔打仗上头的热血全给烧开了从头顶上冒了出来。接了铳刀的小兵士见指挥使头顶上森森地冒着白气,暗自吸了一口凉气就上炮楼传讯去了。
乱军贼得很,看出来南京军缺的就是火铳大炮,便故意躲得远远的,那红夷炮轰城门。既不安排人架云梯攀城墙、也不拿攻城车撞门,就逮着城墙可劲儿地轰。
穆成业取下自己挂着的弓箭来,大手一抹脸上的汗,扯着嗓门儿叫唤起来:“往箭上擦火油,全给我射出去。”神机营当中的神机火箭没几个能用的,放出去了就没,只能先拿普通弓箭凑活着用一用了。
底下也往上放箭,那城垛上一抓一大把,好歹也能算是循环利用一下。
南京城上的箭头上裹了棉絮沾上了火油,拉弓朝外破空而去的时候就着了起来,虽说没办法和火炮匹敌,但也能勉强支应一阵子。
大衡的冬日本来应当是很冷的,可这南京城墙上硬是被火炮轰的温度上来了不少,砖石摸着都要烫手
穆成业被身上的锁子甲捆得浑身冒汗,身上的衣裳都黏住了,又舍不得壶里头那点水,不敢往头上浇。最后只能咬牙忍了,抽箭就朝下射过去。
福建军的龚老八他认得,打过好几次照面,没想到这回竟然是针锋相对上了。穆成业心里直骂娘,心说,龚老八真不是东西,杀杀贪官污吏就算了,可这一路上的老百姓不也遭了秧?他要反,就起自己的队伍啊,投奔倭寇算是甚么本事。
虽然穆成业也知道,如今大衡的许多倭寇,还就是大衡当地混不下去的灾民,真正的东洋倭寇反而没几个人。
“轰”地一声,不知道城下的炮是怎么掰的仰角,一枚硕大的炮弹越过了高墙,砸到了城内。
被砸中的那一端城楼不堪重负,稀里哗啦地滚起砖石来,几乎是塌了一小半。惨叫声当场就响起来了——有人被埋进去了。
城楼底下的兵士哭着喊着要把人扒拉出来,城楼上乱成了一锅粥。穆成业方才在铁球砸过来的时候卧倒了,这会子正左支右绌,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烦躁不已。
他连脸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抹,便朝着炮楼奔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喊道:“城楼都快给炸塌了,这炮弹还没挫好?”
穆成业咽了咽唾沫,他不敢再往下说了。
这里是南京,大衡泰半的经济来源全都在南京了。江南鱼米之乡的战火已经烧了起来,这要是当真打进去,不知道要毁掉多少东西,说不准要动了命脉啊!
如今消息已经让乱军彻底封住了,驿站都被封锁完了,如今消息那简直是是插翅也难飞出去,根本没办法向京师再求别的援兵。
如今这般形状,若是川军再不来,那恐怕南京军得打到最后一个人了。
穆成业朝着炮楼飞快地奔跑过去,只听一声巨响,险些把穆成业的耳朵给震聋了。
他头晕目眩之中一把扶住了墙垛,眼冒金星地想——终于把炮打出去了。
可他还来不及高兴。
重炮发射本来有麻烦又慢,如今还要加上锉炮弹这一步骤,打一炮还不是道要花多少时候。谁知道今日南京城上还能撂出多少枚红夷和多少枚佛郎机啊?
穆成业头晕目眩地把自己撑了起来,觉得自己耳朵边上嗡嗡直响,只好抹了一把自己的脸。
怎么是湿的?
穆成业还以为是脸上的血污,又使劲抹了几下,却忽然觉得到处都是湿的了。
这会儿他终于清醒了。
下雪了。
穆成业对着城垛就是一拳,高兴得皮开肉绽:“好啊!下雪了!天不亡我穆成业!”拳头上血肉模糊,穆成业却仿佛一点儿都没感觉到疼似的。
下雪好啊,如今火铳上坠的都是火绳,大炮也需要引线去点。别说是南京城上的炮,就连底下的炮也是全都哑了火,再也放不出声儿来了。
果然,没多少一会儿,底下的炮火声就偃旗息鼓了。
南京城的雪还北京的还是有些分别,北京的雪总是鹅毛似的压下来,南京却不这般。
南京像是往下扔雪粒子,所谓“撒盐空中差可拟”。
就是这样的雪粒子,把城下乱军的火器全都给浇灭了,真全都成了打人的铜管和钢管。
穆成业扶着城垛,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