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田信是裘安仁的看门狗,还是裘安仁的管家婆,威风不威风不知道,但出了事儿定然首当其冲。
他家女儿田双玉三年前在余知葳生辰宴上说的那番话很有远见,这种远见大概来自于兔死狐悲的怜悯。
夏伟才是裘安仁的弃子,如今正革职查办,疫情当道,他根本出不去门,起复遥遥无期,还不知道余知葳甚么时候能给人致命一击,连带着女儿都困在深宫之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田信觉得,可能快轮到他了。
他跪在地上,咬着牙,心里飞快地过了许多念头——她不敢这么单刀直入地查户部的账的,里面牵扯的人太多了,她要是真的敢查账,新派和旧派原本就不牢固的联盟只怕是要土崩瓦解。
余知葳没看跪在她脚底下的田信,手中捉着茶杯把玩:“长治七年,文渊阁大学士谭怀玠南下洛阳,是为钦差。清丈土地,计亩征银自洛阳始,到如今,已经有两年了。如今行商也抽重税,关口也抽重税,照理来说,户部不该拿不出银子的。”
照理来说是该有,可实际情况就是没有。
户部的账目,里面水很深。缴纳上来的这些银子当中,有一大部分被阉党抽走——夏天要冰敬,冬天要炭敬,真正进了户部的没多少东西。
陈暄当初和年少的余知葳说过,大衡国库之中,有大量的佛郎机银。这是在十三港还顺畅地通行着的时候,原本借着这些佛郎机银,还能勉强保证大衡国库的充盈。
可开海禁,就意味着新派会越来越富有,越来越能把持住大衡的朝纲。
阉党愿意看见这些吗?
所以田信手里的户部就这样给裘安仁背着黑锅,如今被推在面前当挡箭牌的还是田信。
“娘娘久在深宫之中,有所不知。”田信跪在地上,背上的冷汗很快皆干了,他逐渐冷静了下来,“我大衡自从长治七年以来,东南沿海就饱受倭患之苦。这些倭寇虽不成规模,但是烦如蚊蝇,驱之不尽。娘娘知道,我大衡的卫所兵皆是自给自足,可如今倭患横行,他们又有何机会耕田。”
他说的这是大衡的“军屯”,余知葳余靖宁当初北上辽东,军饷军粮不仅靠着朝廷,还要靠着辽东原本的卫所军屯。
田信这意思很明白,大衡虽说没打大仗,可是小仗不断,国库拿不出银子来情有可原。
东南这群倭寇,说白了就是土匪,大衡朝廷和东瀛交涉了多次,人家倒是一个比一个油滑——“倭寇皆乃叛国匪盗,衡国可诛之。”
这意思就是,我们管不了,你们自己看着打罢。
余知葳把茶杯搁在了桌上,看了田信一眼,哼道:“田大人,本宫觉得你大概是忘了些事儿。”
田信没敢抬头。
“本宫未出阁时,也并非是养在家中的娇女。”她扶了扶自己的堕马髻,发髻上的凤头钗口含滴珠,摇曳在耳畔,“大人是不是忘了当初我那绥安的封号是如何来的了。竟然拿这些来糊弄我?嗯?”
余知葳年岁还是小,挑着声音问话的时候听不出威胁,竟然带着些小女儿的娇憨,可放在这寂静的夜里就是说不出的诡异。
“东南倭患是比当初兀良哈三卫兵临宁远城还严重吗?”余知葳笑了起来,“如今朝中众人都为着大衡奔走,照理来说国库中不会比当初少才对,怎么当初兀良哈就打的了,打个倭寇反倒是捉襟见肘了?”
她这会儿可能还动不了田信,她自己还有把柄落在裘安仁手上。田信可不是夏伟才那种能随意丢弃的棋,若是真的把裘安仁惹恼了狗急跳墙,她自己落不了甚么好处。
余知葳的身世问题,自云翠死后,痕迹彻底抹得干干净净。余知葳毕竟是上过玉牒的余家嫡女,绥安郡主的诰封还在那儿放着呢,蔺太后哪怕是心中疑惑,也得碍着皇家颜面把这事儿压下来。
但裘安仁是个疯狗,谁知道他会不会把这事儿捅出去,到时候众口铄金,余知葳想辩驳都辩驳不成。
如今还不到完全撕破脸的时候。
她不会杀田信,但她想借着这个契机,重新逼着大衡打开十三港。
从户部下手,是个一举多得的好法子。
田信舔了舔自己的嘴,他确实是常和内阁那帮人打交道,甚么谭怀玠陈晖,他都无比熟悉。可如今半路杀出个余知葳……
他不知道余知葳下一步想要作甚,他猜不透这个年轻的女孩子的心思。
“田大人掌管户部多年,想必该比我更清楚国库中到底该不该有钱。如今外患该除,难不成内患就不管了?”余知葳脸色稍微缓和,像是要给田信台阶下,“如今这工部修漏泽园的钱,是非要用不可的。本宫看户部的账目,出些修建漏泽园的钱,还不至于让大衡风雨飘摇,等过几日,大人就把银子拨了罢。”
这是让田信自己想办法补户部的缺。
“这几日情况特殊,印公没办法回宫里来,母后正在病中,总是食不知味的。”她这话说着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给田信提醒些甚么,“我听闻你家夫人与母后从前关系就不错,不如明日宣进宫里来,给太后侍疾罢。”
田信脸色发白,开口不知道还要说甚么,话头就被余知葳按了下来:“田大人,这可是荣宠,没道理拒绝罢。还有啊,我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离家这般久了,哪有不想父母的,让太太进宫来,陪陪贤妃妹妹也好。”
余知葳看向田信,脸上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