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间她偶一回头,只见那枝叶间曾透过缕缕光束,轻雾弥漫,五彩缤纷的巨林已变成浓荫密集、黑魆魆的一片幽谷,不禁大吃一惊。她畏缩地踌躇片刻之后又想起了那件玩具,于是又飞快地追去。
就是这样徒然地追赶了大约一个时辰的光景,姑娘又惊又喜地看见,前面的林木零零落落地闪开来,露出了朵朵白云。一片湛蓝的海水和一道黄沙陡岸。她累得踉跟跄跄地爬上了陡岸。这里是溪流的入海口;溪面不宽,水也很浅,只是那青青的碧流闪着光,潺潺湲湲地流过岸边的岩石便消逝在迎面涌来的海浪中了。姑娘从这个不太高的、树根纵横交错的陡岸上望下去,看见在溪边的一块平滑的巨石上背对她坐着一个人,那人双手捧着从她那儿溜掉的小船,犹如大象捉到一只蝴蝶似的,好奇地上下左右地打量着它。姑娘看见玩具还好好的,便多少放了点心。她爬下陡岸,走到陌生人跟前,仔细端详着他,等待他把头抬起来。可是陌生人只顾看着森林赠给他的意外礼物,始终没有抬头,而这时姑娘已把他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她断定自己从来也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
他的斗笠下面露着一簇簇灰白的头发和一条长辫子,束在蓝裤子中的上衣和肩上的火铳使他看起来像个猎人;白布衣服、红腰带。金光锃亮的烟锅、竹杖,以及带有一把银制小锁的背囊,都表明他是个城里的汉人。如果能把密密层层的络腮胡子、翘得老高,彪悍的胡须和藏在它们后面的鼻子、嘴唇、眼睛统统都叫做面孔的话,那么可以说这张面孔是模糊不清的,但是他那深陷的眼睛却是那样炯炯有神。
“该给我啦。”姑娘伸出了手,打着手势,用族的语言对汉族老人说,“你已经玩了一会儿了。你是怎么捉住它的?”
对方抬起头,一失手把小船丢在了地上——姑娘的清脆嗓音来得太突然了。老人一面用一只青筋暴露的手捋着胡须,一面笑眯眯地把她打量了一会儿。小姑娘的一双瘦腿晒得黝黑,洗过多次的花布裙刚刚到膝盖。她那包在一条带花的头巾的黑色秀发已散下来挨上了肩膀。姑娘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表情都像飞翔着的燕子那样轻盈而纯洁。略带警惕和疑惑的剪水双瞳上去比她的脸蛋显得要年长些;她有着不甚圆,但十分柔和的鹅蛋脸,泛着一层皮肤白皙的人经过日晒所特有的迷人的红晕。半张半合的小嘴案然地笑着。显得那样可爱。
老人看看姑娘,又看看小船,笑着用高山族土语说道:“这是你的玩意儿吗?”
“是的,我跟着它从小溪那头一直追到这头;它自己停在这儿的吗?”姑娘并没有对老人懂得她的语言感到惊奇。
她的族人和汉人经常做生意,汉人懂得高山族语的人现在越来越多了。
“就在我脚边。它一直冲到这里。然后就翻了船,停在我左脚的脚后跟和杖头中间了。”他顿了顿手杖说,“你叫什么呀?小姑娘?”
“额绫。”姑娘说着话,把老人递给她的玩具藏进篮子里。
“好,”老人目不转睛地瞧着姑娘,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其实。我不该问你的名字的。……溪水突然把这只小船冲上来,紧跟着你就出来了……岁数大的人,可是不禁你这么吓啊……”
“对不住,老伯。”姑娘抱歉地说道。
“老伯。你来这里做什么?”
“采药啊。”老人笑了,拍了拍身边的竹筐。
“噢。”姑娘看了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跑得有些远了,她刚打算向老人告别。老人却叫住了她。
“孩子,你看!”老人用竹杖指了指远处。便快步向河边走去。
额绫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此时雾气还没有散尽,其中影影绰绰显露出一艘巨大的船只的轮廓,它正在慢慢地转向河口。它那卷在一起的风帆活跃了起来,时而像垂花饰物似的吊在那里,时而又展开来,宛如许多面带有巨大褶皱的盾牌,软绵绵的贴在桅樯上。船上响起了人声和脚步声。岸边的清风徐徐吹来,懒洋洋地拂动着帆篷。和煦的阳光终于起了作用,风力加强了,雾气消散开来,阳光照在桅杆横桁的红色龙旗上,化作一片绮丽多姿的红色云霞。帆影在白色的桅樯和绳索上轻轻地移动着,巨大的烟囱冒着轻烟,船上的一切,除去那彩旗欢乐无比的颜色,样样都是浅蓝色的。
额绫在山上目睹着这一切,她久久地擦拭着眼睛,直至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轮船已隐没在河湾后面,她还在那里张望。
她蓦地跳起身,心头急剧而猛烈地跳动着,这时,“威远”舰正以它的左舷同海岸保持一定角度绕过一个不大的海湾;在红色龙旗的火也似的光芒映照下,有如梦幻一般。
额绫被这一事件的不可抗拒的风暴卷起,不知怎的就跳起来,直向大海奔去。跑至第一个路口她便几乎没有力气再跑了,她两腿发颤,呼吸时断时续,生怕丧失毅力,于是顿顿脚镇定了下来。一路上不时有一些岩石或林木将龙旗挡住;她担心那红色的旗帜会像幻影一样消失,急忙从这些恼人的屏障旁边跑过去,当重又看见轮船的时候才停下来轻松地喘口气。
与此同时,岸边的村落也已骚动起来,其慌乱程度与波及之广,绝不亚于那些著名的地震所产生的效果。大船从来没在这一带靠过岸;飘扬在船上的龙旗是那样红彤彤的,尽管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