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一会儿,
田无镜转身,往外走。
郑凡跟在后头。
宫内外,整个燕京城,此时此刻,正在绞尽脑汁思索他们会在御书房内聊什么的人,不知凡几,但,大概不会有几个人知道,他们其实一句闲聊都没有。
“陛下,靖南王和平西侯爷,向凤正宫去了。”
凤正宫,曾是皇后娘娘生前所居之宫。
皇后娘娘薨逝后,就一直空置在那儿,燕皇也未再立新后。
坐在椅子上的燕皇,
双臂强撑着两边扶手,
目光,
幽深得让人不敢直视。
少顷,
燕皇闭上了眼,
整个人的气,像是一下子松了一样,靠在了椅子上。
龙袍的宽厚,在失去这股精气神后,一下子就显现出来。
魏忠河心里“咯噔”一下,
但在看见陛下的呼吸依旧平稳后,
才放下心来;
陛下,
是睡着了。
但同时,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已经在心底,做好了陛下会随时驾崩的准备。
天子,
也会老,
天子,
也不可能真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魏忠河小心翼翼地后退下来,眼角余光,打量起这座御书房的角落,却没做多久停留,走到门口,
半弓着腰,
双手垂于身前,
站着,
候着,
一如以往,
陛下小憩时,
他就在门口等着陛下苏醒。
他曾在亲王府的书房门口这般候着,
也曾在东宫议事厅外这般候着,
也在这御书房门口候了很多年,
他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不久后,只允许自己稍微小憩片刻的陛下,会喊他奉茶,继续处理那似乎永远都处理不完的政务。
一片枯黄的落叶,飘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了魏忠河的靴面上。
这片枯叶,
早就不见半点翠色,
只余下清晰的茎脉,
生硬,
易碎,
像是……
魏忠河稍微提高了点身子,
像是自己啊。
……
凤正宫的门,没有被上锁,但门口,一直有几个太监负责看护。
这里头,也是有人专门打扫,不至于破败。
毕竟,
皇后娘娘是太子的生母,太子监国时,不可能不对凤正宫有所交代。
按理说,
外男是不得进宫的;
但很显然,这个规矩,对于靖南王而言,毫无约束。
一路上的大内侍卫,见到了他,都只是跪伏下来行礼,没人敢加以阻拦。
偶有后宫的宫女和宦官看见了一前一后走过来的靖南王和平西侯,也都是马上吓得跪伏在道路两侧,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推开门,
步入宫内。
里头,整洁是整洁,但没了主人的宫苑,就真的和丢了魂的人一样,很难再去找寻到所谓的精气神。
房子再好,院子再美,终究是让人住的。
靖南王站在院子里,看着花圃内的菊花团簇。
他的阿姊,最爱菊;
郑凡站在身旁,只是看着,不说话。
在院子里站了许久,
靖南王推开里门,走了寝殿。
里头的陈设,一如既往,唯有那张床上,被遮盖上了帷幔。
床旁边,有个榻,主人睡床上,婢女睡床下,方便伺候。
田无镜走到榻子旁,坐了下来。
郑凡绕到田无镜身后去,不去遮挡他的视线。
民间传闻中,大燕靖南王是个六亲不认的魔头;
早年时候,更是有传闻说他卖全族以求荣。
这个说法,其实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当时的情况是,门阀大族一齐发力,想要让南北二侯一起封王;
但奈何当时信这个说法的人,很多很多。
在世人眼里,六亲不认的人,必然是坏人,必然是爱慕荣华富贵的。
至于田家原有的荣华富贵,大部分人是没这个概念。
只不过后来随着南侯挂帅,打下了一场场旷世大捷,这种说法,就没人提了。
很多人其实都在忧心忡忡,这位六亲不认的魔王,可千万别造反,他要造反的话,谁能挡得住?
郑凡特意留意了,老田没流泪,也没闭着眼,去缅怀;
他似乎只是回来看看,看看自己的阿姊。
杜鹃的死,其谜团,还没完全解开;
但除了杜鹃,还有一个人的死,也是一样,那就是皇后的薨逝。
小六子的来信中说过,那一晚,如果不是皇后薨逝导致太子的大婚遥遥无期,甚至导致太子和郡主因为“八字不合”的说法几乎不可能再在一起;
那一晚,
他姬老六就得先一步去地下踏青了。
虽然,姬老六对这件事没明说,但可以想见,这件事,必然也是有问题的。
因为姬老六那晚在面对七叔时,要求七叔等到天快亮时再对自己出剑。
他,
在等什么?
郑侯爷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
今日,他感觉自己是在见证真正的历史,试想一下,他这个身临其境的人,面对这个帝国最为核心圈子里的三人,依旧像是笼罩着一层层迷雾;
后世那些看个史书就觉得自己洞悉一切的人,到底得多么可笑。
其实,也没坐多久,田无镜起身。
郑凡继续跟着。
二人出了凤正宫,
甚至,
出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