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知府敛下迟疑的目光,在那张不知姓名的卷子上凝视一会,方点了点头。又忍不住侧目拱手,马屁拍得熨帖道:“柏大人卓见,只盼这名考生日后能为朝廷所用吧。”
他这话说的半点不假。天下生员济济,这考生剑走偏锋才得了监察案大人另眼相看,可便是当上举子,也不见得上京能进会试三甲,更妄论日后为官仕途如何。
柏周目光清朗的瞥去一眼又淡淡收回,手捻着茶盖刮了刮茶碗。茶水固然清香,但清早到午后不带歇息的批阅卷子,腹中早已饥肠辘辘,他蹙起两道长眉,冲着外头吩咐一句:“准备些吃食进来吧。”
外头的侍从一直守着门口,应了声快步去办。
小小插曲至此,众人聚神继续批阅卷子。但凡笔试通过的卷子先搁左侧托盘上,未通过的卷子直接弃了竹编纸篓中。等到所有卷子批阅完,才将左侧那堆卷子统一收到柏周那张金丝楠木翘头案上。
柏周一一过目才会与他们商议,从中决出谁人是解元和举子。
他端坐着温润平和,贵气外露。手中随意翻了几份,忽然拧眉审视,诧异道:“这一份,与这一份,虽然字迹大不相同,为何作答的论点一模一样?甚至举例都分毫不差?”
看着柏周面色沉了下来,众人赶紧凑过去瞧。方才两份试卷是两位官员所批,是以不察。现在到了他手里一比,再清晰不过。
——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公然在贡院舞弊了!
童知府心中咯噔坠下,此事虽常有但终究不是好事啊。他一向谨小慎微,此刻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在旁噤声。待得了柏周示意,才小心的撕开了那两份试卷的白条,果见是不同的姓名。
“混账!”柏周眸光凛然,一掌重重的拍在了案上,沉声厉色道:“童大人,还不命人速速去查!”
那试卷上写了生员的姓名,只需从贡院笔官的记录中翻查,就能知道两名考生家住何处。
没想到,二人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关系。一名生员叫管东,官家学堂的学子,家住城南,家中老父正是府衙礼房的管经承。另一名则叫周明,正是豫书学院的学子,家境贫寒。
师爷查看之后当机立决先拿人。捕头甩着腰间红穗佩刀,官差带上了镣铐夹棍,急吼吼的一并冲出了衙门。
此时,月儿刚从云层里冒出来,撒下熹微的冷光,灯火浮光照亮了城内大片高高低低的屋脊瓦楞。
秋入夜里空气浸凉,掠过耳畔灌进脖子,激得人牙关发紧。还在大街上闲逛的百姓,一个个袖手低头猛走,恨不得脚下生风,好早一点归家泡脚。
城南一处富裕大户,此刻下人刚要闭上大门,就被嘈杂的脚步声打断,只听粗噶的声音在外叫唤。
“快快开门,我们乃衙门官差办案!速叫你家公子管东出来!”
下人不敢怠慢,开门就傻眼:当真是官府的差爷啊!
而后脚下踉跄着,撞了栏杆也不敢停的就往里头跑,边跑边喊:“老爷不好啦,官差来抓公子啦!”
管经承才刚洗完脸,听得来报瞬间瞪大了眸子,抓着下人紧张的问道:“你说说清楚,什么事?”
下人颤着手指指向外头:“老爷,官差来抓公子!”
管经承松开手指,听得外头的脚步声和哀嚎怒骂声,赶紧冲去院子。他儿子正被官差夹棍粗暴的压着手和背,浑圆的身子穿着缎衫,坐在地上挣扎着骂骂咧咧。
“你们瞎了眼啊,我爹也是衙门中当差的啊!我还是今年的生员呢,岂能叫你们这么鲁莽对待!”
捕头抱着佩刀,不屑轻笑:“那可就对不住了!你爹又不是童知府。再说了,我们来抓的就是你!”
管经承急红了眼,赶紧疾步上去阻拦道:“各位同僚,各位且慢!不知我儿犯了何事,这事童大人知晓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捕头果然扭过头来,看着他打量道:“没什么误会,童大人和监察案大人在批阅秋试的试卷,发现你儿子有舞弊之嫌,特命我们来拿人回去问话。对了,师爷说,此事与你也大有可能,一并请回去吧!”
管经承再想说什么,已经于事无补。再低头去看儿子,真是一副惊慌犯怵的模样,心中一下明了,恨不得上去扇他一巴掌。
“龟儿子,老子怎的生出你这么混的!”
就说官差是兵分两路,已经去捉拿周明的路上了。
胡同里一间破旧瓦房,屋内只亮着一盏烛火,昏黄的光摇曳着,恍惚照亮了桌上一碗新鲜的鸡汤。
周明搀扶起他那生病孱弱的老娘,在背后放了个软枕,靠上了床栏。
他端过来鸡汤呼口气散凉,喂上一口却被他娘摇着头摆手一挡。
“鸡汤多贵哟,你挣了银子就买笔墨吧,娘这辈子就指望你了,咳咳咳……可惜我这身子不好。”
周明一顿,目光隐隐湿润,憋了憋气息,扯开一丝笑来安慰:“娘,你放心。日后我一定能好好照顾你的,先把鸡汤喝了吧!”
母子两相依为命,生活艰苦。好在周明脑瓜子灵,读书认字快。只要他过了秋试,就算不是解元只是普通的举子,也有资格参加明年入京的春试。大好的前程似乎就在眼前,周明却惴惴不安。
他娘观他神色不霁,面颊消瘦,眼圈发青。哀叹一句:“是娘拖累你了,哎!”
“不是,没有娘哪有我啊……别说了,趁热快喝吧!”
“咚咚”敲门声,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