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赵清淼午后一觉睡醒,身边没了多嘴的常喜,也没了寡言的沈九,倒是生出一丝的不适应来。她思量一下,拿起一盒祛风湿的膏药,乘上轿子就往王家去。
庭院月光疏影,屋内香炉熏暖。
赵清淼坐在矮榻沿上,神情淡淡柔柔,一袭淡紫色团花对襟衫,下着白底绿叶纹褥裙。她微躬着背,从瓷瓶中取一勺药膏放在掌心慢慢揉搓,然后敷到王老爷子的膝盖上,一遍又一遍的捏着穴位。
王老爷子半倚靠在扶枕上,觉着腿上生出了一股暖意,舒意的微仰着头。连那张平日里严肃惯了的脸上,也浮起慈祥的笑意来。
他喉咙里呵出一口气来,悠悠道:“我这双寒腿啊,一入秋就骨头里泛酸疼,折磨了我半生。清儿,这种事还是叫下人来做,你歇一歇,一会坐府里的轿子回去。”
身后立马有下人端上来一只铜盆,赵清淼便就着盆伸下手去洗,沥了几下水,末了接过布巾擦干。她无意的抬了一眼,恍然发现面前的下人有几分面熟,脑子飞快一转,就想了起来:不就是上回,从兄长房内走出来的那个人么?
疑惑和探究都先压了下去,赵清淼若无其事的撇开视线,瞧瞧窗棂外月色越来深重,便起身冲着王老爷子盈盈一福身。
“外祖父,可要记得叫人每日擦这药膏才有效,清儿这就回去了。”
没听到回应,赵清淼疑惑抬头,发现王老爷子已经阖着双目打盹儿了。
赵清淼笑了笑,走到门槛,状似不经意的朝那个下人随手一指:“你来,送我出门。”
那下人觉不出有什么不妥,拿起一纸灯笼,恭敬的垂首沓肩提灯引路。
赵清淼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月悬半空,她目光清冷。等从走廊出院门时,她才忽然出声叫住。
“慢着。”
那下人立马回过身来,面上不明所以的发问:“赵二小姐怎么了?”
赵清淼拢了拢袖子里衣,眼皮一抬摄去几分厉光:“前几日,你来过赵府?”
那下人一听,神情当即变得很不自然,眼珠子左右游移,嘴唇翕动了下,内心挣扎的还想否认:“没,小的没有去过赵府啊。”
赵清淼冷冷的瞥看他:“可我那日分明看见了。怎么,有什么事我不能知道么?看来,我是要去请外祖父了,看他能不能叫你说实话。”
“别!”那下人激动地挥舞灯笼阻挡,又慌忙的收回,左顾右盼后发现四周无人,才稍稍松了松神经。
他拧着眉头哭丧脸,紧张的反复捏着灯笼竹柄,眼眸中亦带着些恳切,压低些声道:“赵二小姐别啊,小的的确去过赵府,可那回都是赵大公子逼得啊……小人想给家中爹娘买个小户安顿,可做下人的月钱不过几两,一时动了歪脑筋偷了王家的物件去当铺,好巧不巧就被赵大公子给逮住了。小的当时求他不要报官,不要告诉王家的人,他却要我办一件事才肯答应。”
赵清淼凝眸细细端倪,他神情懊悔不似有假,但一提到赵晏久心中划过隐隐不安,压下嘴角继续问:“兄长叫你做什么?”
“叫小的去老狄环庑拧!蹦窍氯搜柿搜释倌,如实答来。
这秘密吐露出来,心中顿觉轻松不少。他觑看着赵清淼,不放心的道:“赵二小姐,那封信小的可没看啊,直接就交给了赵大公子。你若是有什么想问清楚,还是回去找大公子吧。但小的求你千万、千万别把这事说出去啊!”
赵清淼舒了眉头,叫他自行离开。那下人张了张口但又不敢多言,只好躬个身作揖就回去了。
依稀的,传来后宅的一些争吵声,不知王氏又在和舅舅争执什么。
赵清淼此刻无心去管,只管一路闷头走在青石板上。不知不觉人已经到了街市,沿街商铺有的早已打样,有的还亮着一豆烛火。
她目光深沉,慢腾腾走在屋檐下,脚步声清晰的落进耳中,夹杂着深巷里传来野狗野猫的叫声。
凉风拂面,脑子里仍是一团乱麻:哥哥为什么要偷信?那封信上究竟有什么?
走了一会,临近自家铺子的地方,有一班人正围着方帷,张了灯烛,旁隔着一口桃木戏箱,前头搭着两张方桌,坐着不少人在看皮影戏。有布衣直缀的平头百姓,也有绫罗绸缎的富家子弟。师傅几人吹拉弹唱,挑线的配合默契,演绎着一出好戏,得来连声喝彩。
赵清淼被这波热闹搅了神,竟驻足了默默观看。
半晌一出戏完,赵清淼垂了眼皮,面上依旧提不起精神。她折身想走,目光里看到一双男子黑色布鞋靠近跟前,鞋尖上还沾着一点灰土。
赵清淼自然的想要避开,哪知对方就像是故意一般,你往左他便向左,你拐右他便去右。
这一下,她才觉察到大大的不妥。迅地敛肃神情,眸光冷了去正视。
“小姐。”
拦路的不是别人,正是沈霄。
“沈九,你怎么在这?”
赵清淼怔楞了下便恢复如常,但心底窜过的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该来找自己的不是常喜这个贴身丫鬟才对?这丫头,自打沈九进府,真是越发偷懒了。
沈霄面色不改,眼神深邃,确认了人安然无恙的一瞬,些微松了口气。方才见她神情恍然的站在这,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但若此刻问她,必是不肯轻易告知。
沈霄略思忖,眸光一转,轻吐着酒气,修长手指忽然指向地面道:“小姐,你帕子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