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得甚是坚定,其实心里到底是不太有底的。
只是,即便是铤而走险,我也只得如此。
匆匆前往相府,须臾即出,会合了先前备下的人马,一路轻装简行,直取通往淮南的官道。
一路上,我才发现,各地灾情不一,愈往南方,愈是加重。比之朝中上奏,竟是要严重得多。
及至到达淮南境内,已是饿殍遍野,满目疮痍。偏偏,困境之中,催生出了贼胆,途中不乏流寇宵小,铤而走险。我们这一行人,有大内精挑的侍卫,安全自是无碍。只是,如此情状,叫人看得心里发寒。
于是,于车窗着避过头去,不忍再看。
想到,在相府,和左相的一番交涉。
“如此多事之秋,长公主贸然离京,实在不是明智之举!”左相的忧虑,如今看来,竟是不无道理。
无奈我一意坚持。
左相这才微一思索,片刻之后,沉吟道:“殿下此行,万不可声张;再则,须精挑大内侍卫,从旁护卫;最后……”说到最后这点,却是负手而立,久久没有继续。
只要能动身前往淮南,这个时候,便是再多的要求,我也是应允的,忙点头附和:“左相言之有理,不必顾忌,但说无妨。”
他终于眉目舒展,淡然一笑:“最后这点,算是老夫的夙愿,待得长公主安然回京,再讲无妨……”
不晓得左相所说的夙愿会是什么,不过,他和母后之间关系匪浅,而,这一段日子以来,行事布局,莫不是为我考虑,大约不会是什么为难之事。
在淮南王府看到的端砚,几乎叫人不敢相认。
憔悴,疲累,微尘满面,眼中血丝尽布,甚至身上的华服也是尘土附着,黯淡无光,整个人再无往日的脱跳风姿。
我呆呆立于原地,久久没有上前。
“认不出来了吧?”他朝我走来,无谓地笑笑,只这个笑容,依然一如往日的惫懒模样。
对于端砚,我略略放心,想到他传来的密件,只是不知道二哥怎么样。
“我,二哥……”我低低地问。声音孱弱得厉害,心底更是哆嗦着,怕听到任何不测的消息。眼睛却是紧紧盯视着端砚的脸庞。
端砚没有回答,只是,刚刚脸上的那一个微笑却是突兀地收住了。我看到,他缓缓向我伸出的右手,微微颤抖,脸上现出了极力压抑的痛。
“不,不会的……”我在心里不停叫嚣。一颗心,咚咚地响着,似要撞破胸腔,就此崩裂成碎片。
那只抬起的手,终于落在我的肩头,将我带进一个宽阔的怀抱。我听到,头顶上方,强自忍悲,又隐含愧疚的声音传来:“筱柔,对不起,对不起……”
有水滴陆续下滑,积在我的肩窝,不久,那里便是一个小小的湖泊。
“骗我,你骗我……”我猛地一把推开端砚,趔趄着后退,撞上身后的门框,顺势瘫软下去:“你说过,他不会有事的,你说过的……”
我固执地流着泪,瞪视着他,怒吼,又凶又急。端砚缓步过来,将我拉起,死死按着我的脑袋,让我伏在他的肩头。
我挣扎着,不愿他如愿。偏偏这个端砚,力气大得惊人。到底是执拗不过,整个人委委屈屈地伏下了,只得拿手捶他的后背。
疾风骤雨,一下比一下用力。疯狂而执着。
惊惧,怨恨,汹涌而来,翻腾不息。
“端砚,你个骗子,你说过的……”我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我恨恨地想,若是当初,来淮南探寻是我自己,或许,又是另一种情状。
我的手臂开始酸麻。端砚依然只是默默站着,一声也不吭。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微微苦笑:“筱柔,我多希望,自己是在骗你。”
这一声叹息,低沉轻缓,却叫我抬起的手腕,再也落不下去。
我颓然收势,推开他,问:“我的二哥,如今……”一句话,适才暂歇的泪水,再次汹涌。
“筱柔,你不能这个样子去见他,他……如今受不得!”
他,如今受不得。
没想到,我还能见着二哥,这个消息,突如其来,冲淡了适才的悲伤,我急切抓住端砚的手:“我的二哥,在哪?快带我去!”
“他,感染之后,用药无效。如今,人在疫区的疾馆内……”端砚看我一眼,缓缓开口:“可是,你要答应我,到了那里,不得哭,也不得闹……”
“好。”我忍住眩晕,硬着声音说。
傍晚时分,我终于来到了疫区的疾馆。
那是在旷野之中用石材搭建的一溜平房,由于是临时匆匆搭就,看上去相当低矮简陋。
四周几株叫不上名字的树木,叶子已呈黄褐。一阵风来,树叶簌簌下落,惊起书中乌鸦呀呀叫着。我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正要下车过去,却被端砚一把拉住:“殿下稍待!”随即递上来一枚丸药:“以防万一,还是先吞下此药!”
我接过来,一口吞下,来不及道谢,跳下车便向疾馆大门跑去。此刻的我,不是上阳长公主,不是行止素来端雅的贵族女子,我只是筱柔。知道二哥就在不远处,我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飞奔过去,急切唤着:“二哥,二哥……”
但是,疾馆的门并没有向我想象的那样,应声而开,依然冷冷地紧闭着。
我只得伸手拍门:“二哥,是我,我是筱柔……”依然得不到回应。
我转身命令前来的侍卫:“来人,给本宫将门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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