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但讲无妨!”我说。
“昨日老臣进得庞将军帐中诊脉,意外见到了这个,”他边说边哆嗦着手自怀中一阵探寻,极谨慎地掏出几张纸来:“老臣惊觉事关重大,借着誊药方的空子悄悄记诵,现默书于此,还请公主早作准备……”
几句话下来,冷汗已经渗出了额头。
我急切地接过那几张纸,匆匆浏览下去。
愈是往下看,心底的惊骇愈盛。
从行文辞令看来,这薄薄的纸张竟是几份草拟的诏书。
“今有长公主上阳,毓质令名,淑慎娴静,才学独擅,应为天朝公主之表率。闻摄政王萧别,为名门世家公卿之子,文武双修,才德实匹,更久慕建宁公主华美风仪,欲求之为妻。经宗人令报奏,庙卜得吉,朕躬亲下此旨为贺!”
“摄政王萧别,名门之后,卓有功勋,然而心恋社稷,神伤辇路。今于对突厥一役,不幸夭亡,呜呼哀哉!其妻上阳公主,金枝秀发,玉质含章,逢德曜于皇家,迓桓君于帝女。弱不胜悲,溘然薨逝。今哀诏四野,咸使知之!”
看不出,庞潜手下竟有这般巧言的幕僚。先是罔顾我已赐婚陈氏的事实,一女二许于萧别,再是萧别阵亡,未亡人随之“弱不胜悲,溘然薨逝”。
只是,接下来呢?我猜,下面的诏书,该是这位即将上位的西北军统帅为国尽忠,悉心辅政了吧?
真正丝丝入扣,算尽了机关!
我紧紧握着手中的纸张,渐渐用力,锋锐的指甲层层穿透而过,直戳进肉里,我仍然不觉得痛,整个人于激动中有着莫名的放松。
迄今为止,困扰了我这些天的猜想终于得到了实证,再不用再三试探周旋他的用意。
可是,我又怎么能容忍这样一个鼠辈来左右我的生死。况且,一旦我就此死去,失去了权力和亲人的庇佑,我的澈儿该怎么办?
他才刚满一岁,难道剩下的日子竟要重蹈大哥的覆辙了吗?
想到他前几天还在咿呀学语,由宫人教导,唤我“姑姑”,眼睛渐渐酸涩。
我怎么舍得?
眼下的处境,自是鱼肉置于刀俎,实该万分小心才是。
抑制住流泪的冲动,我回头看一眼仍在跪着的军医,扬手举起手中纸张,朝他狠狠掷过去,冷笑:“大胆逆贼,西北军一向纪律严明,军中将士莫不忠勇,是何人指使你这般巧言令色,挑拨本宫与庞潜将军?”一面怒斥,一面细心观察他的神色。
纷扬的纸张自他肩头洒落,飘然停滞于地上,豆大的汗珠自他额上沁出,一张脸立即现出明显的苍白。
“公主,您……冤枉老臣了,”再次开口,他的声音明朗不复,加进了惶恐与哽咽:“眼下,新帝即位,又逢突厥起兵,天朝正是百废待兴。庞潜若果真心怀不轨,且不说军中未必人人信服,光是京中,淮南王与陈驸马,甚至,远在千里之外的镇南军,岂能善罢甘休?到那时,势必纷争又起,庞将军一念所起,却是置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老臣实不忍睹之……”
身为小小军医,尚能洞明世事若斯,这个庞潜,枉在军中这么多年,却是愚昧又浮躁了一些。
或许,真是因为如此接近权力,才让他毫无顾忌地,想要放手一搏吧!
“今日之事,出乎突然,本宫尚不能明辨真伪。事关重大,仍需好好思量,你先退下吧!”思索片刻,我淡淡吩咐。
没有想好该怎么办,自是一动不如一静。
“那庞潜素来性急,今日之事还望公主早作决断。”军医顿首再拜,缓缓抬头看我:“老臣也是进药时无意中听闻,庞潜分派下属……”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为免日后妇国,还是尽早效仿钩弋夫人之事为妙……”
心下陡然一跳。
虽然已经知道这个庞潜必不会相善于我,可是明明白白地听到他们的打算,我还是忍不住惊骇不已。
汉朝的赵钩弋夫人。
汉昭帝的生母,却在儿子被封太子之时,引罪死。
人言:“且立其子,何去其母乎?帝曰:“然。是非儿曹愚人所知也。往古国家所以乱也,由主少母壮也。女主独居骄蹇,自恣,莫能禁也。女不闻吕后邪?”
多好的理由,生生夺走了如花的生命。
现在,这个庞潜竟是要用这个借口,左右我的生死了。
我是受先帝托孤的长公主,澈儿的皇姑,除去了我,他确实是有机会进位的。尽管艰难。
权力,遮蔽人双眼的同时,还能予人勇气,孤注一掷。
军医恭敬退下,军帐中便只剩了我和昏睡的萧别。
心里存了忧虑,势必难以成眠。直至破晓时分,方在萧别对面的软榻下合眼,轻睡浅眠。
梦里似见到了很多人。
母后,父皇,大哥和清婉……
我茕茕一人,紧紧抱着怀里的澈儿,手臂渐渐酸痛,只得勉力支撑。
他们对着我笑得欢畅,却是没有人过来相帮。
这一定是梦吧,这样辛苦,这样煎熬。还是尽早醒来为好,我在心里说。
没多久,忽然听到有人唤我,似极远又似极近。
挣扎着睁开眼,循声细听,静静分辨。
竟是萧别醒了。
“筱柔……”声音愈来愈清晰。
我急忙自榻上翻身而下,疾步走到他的榻旁,轻声问:“可是要唤军医?”
被他摇头制止。
他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细细打量我,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