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女子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孑然一人到朝凤宫请安时已过酉时。***冬日的太阳落得格外早,黑茫茫的宫殿群被万千灯火照得透彻明亮,壁上琉璃华光四溢,她便依着这光步履蹒跚地挨到了宫门口。
皇后刚刚用完晚膳,看样子皇帝方才来过,她心极好。因此也没有过多刁难青鸾便叫人先带她下去休息,她本是那样高高在上的主子,自然也不会注意到她满是伤痕的身躯。
为她引路的是朝凤宫的掌事姑姑,虽被人如此恭敬的称呼,其实年龄也不过三十出头,是风华正茂之时。那女子身着银色翔云绘纹的宫服,身份虽不同于她这样卑微的下人,眼中却没有高傲的戾气。青鸾刚欲行礼,那女子却用手止住,压低声音道:“我叫苏鄂。”
苏鄂说着,已顺势将什么塞入她手中。青鸾低头看去,见是一帕用方巾包裹的药盒,一时之间似有什么东西在心头暖暖的化开。她欲要开口道谢,那女子却已走在了自己身前,步伐平稳,身姿端正,轻盈的如同行走在云中,一时恍惚了人眼。
“姑娘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我先去复命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虽出手相助,苏鄂却不过分亲昵,只是完好的做了主子交代的事,不过分寒暄便出了屋子。
青鸾对着她的背影深深一福,这才转过身来打量自己的住处。好在自己的居所还算宽敞,也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个铜质的小兽香炉,一方木桌,勉强能容下一人的床榻便已几乎是全部,尚还留有一方空地也可以闲余之时随意走动。青鸾燃起炉子,细细收拾了一番,现这里也算窗明几净,心顿时明朗许多。
由于入冬,宫人歇息的比往常都要早许多,想要沐浴值得自己烧水。且不说青鸾刚受过皮肉之苦,就算是一个普通女子想要顶着寒风将两大桶水运回房内也不是件易事。朝凤宫不比一般宫房,主子歇下后一点声音都出不得,她又在此人生地不熟,故而在柴房烧了水,再费九牛二虎之力运到回廊时已过了半个时辰。
深夜漫天飞雪,寒风卷着枝杈在青石板上划出沙沙声响。青鸾却觉得身上似有火灼烧一般,不用想也知是因为没有及时处理伤口而了烧,她觉得身体虚弱无力,却强弩着走了许久。就在她放下木桶倚在廊柱间,用袖口拭去额头的汗珠,正不及细细喘息,忽听得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么晚了,你在做什么。”
青鸾回过神,借着微弱的宫灯依稀将来者看了清楚。
白衣翻飞,儒雅而不失刚毅,透出微微的书卷气质。男子俊朗的轮廓在月色衬托下有种飘然的虚幻之感,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他却只简单的披了件银裘大衣,眉目间夜色氤氲正浓。
“你,你怎么敢擅入后宫。”因不知来者身份,青鸾面对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时自是多了一分警觉。
“在下是皇上的御用琴师,方才从皇上那里助兴而归,惊扰到姑娘真是抱歉。”
那人开口却是彬彬有礼,倒有几分像是皇上身边的人。青鸾虽在凌仙宫当过一段时间的差,但宸妃机警得很,从不让有姿色的宫女见到皇上,因此她虽离天子寝宫不远,却甚少见得外面的人,倒不如粗使丫头见识得多。
乾清宫本就是通往朝凤宫的,眼下天色已晚,人烟稀少,琴师想抄近路也在理之中。这样想着她便觉得放心很多,略一点头作为回礼,不料侧身让路时牵动了伤口,不由地低呼出声。
男子似是看出了她的不便之处,只单手接过水桶道:“这等重物本不该由姑娘来提,既然顺路,在下便帮姑娘一程吧。”
虽然和他并不熟络,但考虑到硬是自己来的话恐怕未到房内水便会凉了大半,青鸾便乖乖的任他将水桶接去,莞尔一笑,道了声谢谢。
她不是男子,自不会领略到这迷蒙的冬夜里,她那惊为天人的一笑在琉璃灯火中有一种怎样不可方物的美。仿若流风回雪,又似灯火阑珊,那种干净的眸光给人舒展疲惫之感。青鸾更不知,正是这样一次次的不经意,以极其微妙的偏差改变着她的命运。彼时,她只是安静地走在前面,不扭捏不造作。
到了房前,着白衣的琴师轻轻放下重物,向她谦和的一笑。“在下就此告辞。”
若说方才仅看了个大致轮廓,那么此时借助屋内油灯的光芒,青鸾总算将这俊秀之姿尽收眼底。他不同于天子眉宇间隐透的霸气,琴师的英气是柔和而不过分锐利的,仰望他时会有一瞬间不由自主地陷进那片太过迷离的眸光内。在星光掩映下,男子唇边的一抹笑竟有些微微的妖异。
这宫中果然是不乏美人,竟连琴师也生得如此省心悦目——那是青鸾突然生出的想法。待现自己正不拘礼节地扫量琴师时,她忙讪讪地收回了视线。“还未请教阁下姓名?”
“在下子臣,”男子一拱手,去意明显,“就此拜别姑娘。”
是个谦和有礼的人,进退有度,也不过分狎昵。青鸾含笑回应,只是待他走了许久后,方才想起自己并未告知姓名。
罢了。
半个身子浸在浴桶里的女子小心翼翼的搓洗着身上的伤痕,好在皇上口谕及时赶到,才只受了一些皮外苦。可怜明日还要去给新主子请安而不能露出半点破绽,也不知朝凤宫的宫人好不好相与。
这样想着倦意已是一波一波的涌来,青鸾上了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吹灭了油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