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一定恨极了太后吧。虽然恨,却又不敢忤逆。只有装作一无所知,才能苟活于她的淫威之下。因此太后大去,太妃她才会真正舒了一口气,尘封多年的仇恨才会在此时蠢蠢欲动。就好比两年前见她之时,她只是个安于眼下的女人,并不知玉衍的失宠与失势。而今日,她却能清楚地得知面前之人位至淑仪,知道帝后并不如表面那般和睦。她不过是忌惮着秦氏残余的势力,不敢将真相公诸于众。或者说,她还未等到可用之人,,反正已等了大半辈子,等到恶人先终,还有什么是等不到的呢。
这以后,玉衍也便算是同肖太妃之间有了來往,闲暇之时她也会到宁嗣宫小坐。为了不引人注目,玉衍往往步行而去,也足见心意之诚。自然,间或也会透露些后宫之事,彼此似是心照不宣的,从沒有人涉足旧朝一事。然而玉衍知道,太妃不过是伺机待发,她需要一个一击制胜的机会。
许是天气暖了,近來又多事,玉衍时常觉得身体倦怠,有时午睡竟能整整睡上两个时辰。只是因为沒有其他不适,倒也未曾大张旗鼓地唤了太医來。
这日刚醒,苏鄂便道:“庆仁宫的悸贵人同蒲答应前來拜见娘娘,等了有一会了。”末了,又低声补充道,“二位是悄悄來的,奴婢便擅做主张留下二位小主了。”
玉衍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发丝,顺手披上一件品月色织银的珍珠扣对襟旋裳,透进窗來的阳光照得她有些微眩,然而大脑却极快地从昏昏沉沉中清醒过來。她并未特别妆扮,便搭了苏鄂的手到了前殿。悸贵人与蒲答应正相对无言地品着茶,一见她來忙起身行大礼。
玉衍面露温和之意,缓缓坐到上手位置:“二位妹妹请起。”
她二人见玉衍并不拿捏身份,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略有些放下心來。悸贵人瞟了眼身边女子,蒲答应便连忙上前道:“几日前承蒙娘娘相救,嫔妾才能平安无事,嫔妾在此谢过娘娘大恩。”
“妹妹言重了,”玉衍微垂眼帘,神情却是云淡风轻,“是妹妹贴身侍女机敏,本宫倒未做什么。”
蒲答应显然是不善辞令,听得玉衍这样说,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悸贵人替她开口道:“若无娘娘指点,碧珠怎敢惊扰御前。娘娘嘴上虽不说,但嫔妾们知道,娘娘是疼我们的。”
悸贵人今日着了件桃红的蕊花攒心织双锦的罗裙,以白珠细细勾勒了边际,更显的靓丽异常。她一头美人髻疏得极为整齐,发上横簪一支金镶倒垂五色簪,既不过于艳丽,也不失活泼,看了让人觉得十分亲切。
玉衍看她一眼,更是展颜笑道:“二位妹妹生得如此可人,本宫怎会不喜爱。只是最重要的还是皇上怜惜,否则也不会当日就放了妹妹。”
“嫔妾不敢自诩有皇上垂怜,”蒲答应尚在犹豫该说什么,悸贵人已抢先一步叹惋道,“否则也不会同为贵人,嫔妾却处处矮人一头,连宫里人被欺负了也不敢声张。”
赵贵人事事争强,悸贵人从前既沒少受她的气,如今自会加倍奉还。玉衍拨着袖口一串镶金边的玛瑙石,温然道:“她如今有了公主,皇上不能不宽纵她,妹妹也该忍让些。”
“娘娘说的可是芙蕖公主,”悸贵人微掩朱唇,笑靥如花,“皇上费尽心思赏了公主宜顺二字,然而赵贵人她倒真是辜负了皇上一片苦心呢。”
玉衍听得她话里有话,便抬眼看她道:“怎么,皇上一连冷落赵贵人数日,她竟还不知收敛么。”
“岂止是不知。”蒲答应终于开口,声音却是怯生生的“下个月便是公主满月之时,赵贵人她喜芍药,竟叫嫔妾们做了花篮当做贺礼。娘娘知道,这时节多是梅花桃花,叫人去哪里寻这芍药。”
玉衍眉心微蹙,脸上亦有不快之意。蒲答应这一声叹息,倒似提醒起了苏鄂什么,她躬身对玉衍道:“说起來,赵贵人确是喜爱艳丽之物,只是金梅即谢,倒是咱们宫前白梨花开的时节了。”
“梨白胜雪,恰如女子至纯心境,本宫倒是喜爱得紧。”玉衍淡淡一笑,颔首道,“若用來装点花篮,想必赵贵人也不会厌恶,你们只管去做吧。”
蒲答应闻言刚要开口分辨什么,悸贵人却已起身,会意一笑:“娘娘说的是,嫔妾们着手准备就是了。”
玉衍唇边啜着空如月影的笑意,赞叹似的看她一眼,吩咐苏鄂道:“好生送两位小主出去。”
待二人走后,玉衍临轩而立,无言浴于光中。窗外一树白梨开得正好,随着春风竟隐隐约约有芳香飘入殿堂之中。景安宫梨花最盛是谁人都知道的事,因着冬日一株栩栩如生的假梨花枝,裕灏特命人中了许多在庭院中。而她记得,丽嫔曾提及,便是从那时起赵贵人就心生嫉妒,道白梨乃不祥之物。
这些不知何时听來的消息,若加以留意,不定何时就会成了一局定胜负之物。就譬如玉衍曾听菏泽公主无意中提到过的,先帝赠与柔嫔的玉蝶。她叫人搜來了品质最上乘的和田玉,加以打磨,并以此作为试探肖太妃心意的筹码,这才有了那日之举。
如此想着,倦意再度袭來。玉衍随意端起手边酸梅汁,一口饮下了小半杯,只觉得酸甜之意盈满齿间,可口无比。似乎从什么时起便突然想饮这样的果品,且总也不够似的。她还未细细回想,白羽便领了董毕前來,只道皇上龙体疲倦,想叫她前去作陪解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