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懿心里虽然如万马过境,面上却半点喜怒也不露,只淡淡笑意如甜白釉瓷盅里清浅的玫瑰芬芳,问道:“这里没有旁人,你有话只管说,无论说了什么,本宫只会记你的好处!”
采藤方一丝不乱地絮絮道:“奴婢因比其余的医女略长几岁年纪,平日无事时,便只是在药房当差,恰好皇上吩咐给侍寝的嫔妃们预备避子汤的时节,奴婢也是在药房里的,如今想起来,那时似乎只有一件事,奴婢觉得有些不妥。娘娘知道,太医的避子汤,是以红花为主,辅以其他药材所制,红花这味药,一直是搁在药房中间那只黄花梨橱子的第二层第六格,而就在为小主们预备避子汤的前几日,孟太医告诉奴婢,负责购置药材的李太医,从云南弄了一批上好的云红花来,既然避子汤是皇上亲自下令作的,不如就用这些好的,孟太医还告诉奴婢,这些云红花就搁在药橱第二层的第七格,孟太医也算积年有经验的太医了,奴婢便照着他的吩咐,拿了那些云红花,交给负责作避子汤的太医了。”
淑懿立即警觉道:“你说的孟太医,可是叫孟定邦的?”
采藤从容道:“正是!”
淑懿深青色的瞳仁里,飞快地闪过一道寒光,说:“你在药房多年,也算在药材方面见多识广了,那依你看来,孟太医说的那些云红花,可有不妥?”
“这个么……”采藤露出几分为难的神情来,“奴婢虽然自幼习医,对普通的红花自是再熟悉不过的,但这几年因着镇南王据守云南,云南特产之物,竟比海外来的还稀罕些,故而奴婢虽然觉得云红花与太医院寻常所用的红花不大一样,却也不敢十分肯定。”
也就是说这些云红花,与采藤所常见的太医院的红花是有不同的。
淑懿呷了一口玫瑰茶,芬芳甘冽的滋味落下喉去,竟有几分苦涩,她沉着了声气,问道:“皇上吩咐制作避子汤也不过一个月的工夫,能用掉多少红花?太医院购置药材,一次进的必定不少,想必如今库房里应当还有剩下的!”
采藤眉目端然,道:“有是有,但库房取药,都是在院正那里领了对牌,再依单子上写的药名取药的,若无院正允许,就连奴婢也是无法取了云红花来查看的!”
淑懿眉尖若蹙,道:“那么当初房取出来的呢?”
采藤郑重道:“娘娘不知道,孟太医不是先前患过一阵子病吗?后来虽说用了他徒弟采苓寻来的方子,除了病根儿,但终须以汤药调养一阵,恰好他那汤药里便有红花一味,当初在第七格中的云红花,便是孟太医用过之后剩下的,后来奴婢再去库房取红花这味药时,院正却是没有再往外拿那些云红花了!”
淑懿疑心道:“不是说云红花好么?怎么又不舍得拿出来了!”
采藤颇有些讥诮地笑道:“娘娘不知道院正的脾气,最是个守成持重的人,听着李太医说那些云红花如何难得,等闲便不肯拿出来用了,只要等着太后或皇上要用时,兴许才会拿出来呢!”
淑懿颔首道:“原来如此!”
炭盆里的热气一阵阵扑面而来,温暖而柔软,淑懿看了一眼采藤宁和的双眸,如玫瑰茶般暖乎乎的,淑懿笑道:“医女对本宫如此坦诚相见,本宫纵然可以重重打赏于你,只恐不足以感谢医女对本宫的信任。”
采藤忙起坐下拜,道:“娘娘客气了,奴婢没有什么本事,只是在太医院这些年,知道些掌故,若是娘娘信得过奴婢,奴婢愿意为娘娘在太医院时常长着些眼色,奴婢自幼蒙陈大人大恩,陈大人夫妇便如奴婢的父母一般,皎月姑娘又与娘娘亲如姐妹,奴婢侍奉娘娘亦如对皎月姑娘一般。”
淑懿点点头,也自明了,宫中之路本就布满荆棘,为自己找寻一个依靠,也是人之常情,眼看陈家落难,大厦将颓,采藤既能搭上承乾宫这条线,自然是个好出路,而淑懿也是苦于在太医院无人,采藤倒是来得正好!
淑懿暗想,采藤既是陈名夏不肯轻易晾出来的底牌,想必忠心与能力都是靠得住的,横竖皎月嫁作陈家妇也是早晚的事,说起来,采藤倒与自己有了姻亲关系。
淑懿离座,亲自将采藤扶起来,笑道:“你说本宫客气,本宫倒要劝你不必客气才是,往后遇到什么事,承乾宫自会扶持于你,”又上下瞧了瞧采藤干练的打扮,道,“难为你这样的年纪,医术药理皆通,口角又伶俐,办事又爽快,竟比太医院那些罗罗嗦嗦的老头子还要强些。”
采藤才要谦逊,云珠在一旁笑道:“娘娘这话说得是,那一年苏嬷嬷不知得了什么病,请了几位太医去瞧,治了许久,还是拖拖拉拉地不见好,后来采藤去瞧了几次,苏嬷嬷便大好了!到如今苏嬷嬷自己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也还是最相信采藤,从不请旁人的。”
淑懿眸中一亮,惊异道:“哦?果真么?”
采藤低首笑道:“云珠姑姑过誉了,奴婢不过凑巧了,之前诊过一位病人,与苏嬷嬷的病症差不多,所以才能开出合适的方子来!”
淑懿又是一喜,心想这真是“祸兮,福之所倚”,谁承想出了皎月与陈掖臣的事,竟阴差阳错地将采藤牵到自己身边呢?且采藤不但在太医院有积年的经验,而且能与苏茉尔搭上线,那么往后慈宁宫的事……
凤穿牡丹的鎏金烛台上,一双红烛的烛火跳了一跳,殿里的光影跟着明灭了一瞬,掩住了淑懿幽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