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云疏在马车左侧,沈芩在马车右侧,在冰天雪地里,不远不近地跟着马车。
沈芩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空旷寂寥的雪景了,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自己渺小得比一片雪花大不了多少,身不由己地经受风吹日晒。
因为不知道入宫会遇到什么,要面对什么,一切都未为可知,一切都不确定。就这样,沈芩的悲愁思绪占了上风,恨不得化成一片雪,就此放弃。
正在这时,与另一侧的钟云疏,视线交汇,似乎从昨晚开始,或者更早时候,他对她就不隐藏蓝黑双眼,就像他做好了坦诚的准备。
她好歹是大邺人,而他其实与大邺的关系不大。
她为了替沈家申冤,他又是为了什么而如此执着呢?嗯,这是个好问题,到时一定记得问他。
北风呼啸,吹得地面的积雪像浮尘舞动,荒草荒山在阳光下亮得耀眼。
等他们到永安城外时,已近傍晚,进入大诚宫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层层通传以后,内侍官在前引路、钟云疏在中间、沈芩在后面,先后进入长生殿。
邺明帝靠坐在床头,捧着手炉,就着横置的床上小几,翻看奏章,精神比上次离开时好了许多,体力似乎也增加了不少。
“臣钟云疏见过陛下。”
“罪女沈芩见过陛下。”
两人异口同声见礼,又同时行礼,然后保持着恭敬的姿势。
邺明帝这才转过头来,掀起脸上层层皱褶,眼神炯炯“云儿,沈家丫头,你们让孤好等啊。”
两人只是行礼。
“好了,平身,赐座,看茶。”
邺明帝刚直了一下腰,立刻就有内侍把小几撤走,另有女使上前按肩捶腿。
沈芩默默吐槽,权力真是个好东西,至高无上的权力更好。
邺明帝觉得四脚松活了一些,向“你们都退下。”
很快,长生殿的花窗全部关好,门也关上,只剩下邺明帝、钟云疏和沈芩三人。
“沈家丫头,”邺明帝不怒而威,只瞥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孤是中毒?”
沈芩自从被钟云疏提点过,准备了最恭敬的一面“回陛下,罪女不敢。”
“说来听听,”邺明帝只拣想听的听,“你是如何想到孤是中毒的?”
“没想过。”沈芩实话实说。
“那你是怎么想的?”
“回陛下,罪女早前学医需要看很多病人,男女老幼都有,老人尤其是久病卧床的老人,整个屋子都会有各种不好闻的味道。”
“照顾的人精心一些,味道会轻一点;不照顾的,有时连门都走不进去。”
“陛下是君主,久病卧床自有内侍、女使和太医轮番照料,不会有难闻的味道,但是,也不能散发清香。”
“事有反常,自然需要多想一些。但我并没有想到中毒,只是觉得薰香也好、檀香也罢,总是比不过腊梅天生的冷香。”
“而且,屋子长期封闭、不进阳光,寻常人都受不了,更别说病人了。”
“流水不腐户枢不蠹,人也是一样,所以,我就请陛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你想说,这是歪打正着?”邺明帝明显不信。
“千真万确。”沈芩很实诚,没事想那么多,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
邺明帝注视着沈芩“抬起头来。”
沈芩立刻抬头,坦然迎上邺明帝的视线。
“萧瑾昨夜死了,”邺明帝面无表情地开口,仿佛说的是一名内侍,或者连内侍都不如,“沈家丫头,你以为如何?”
沈芩看似答得随意,每个字都是琢磨过的“陛下,那日我去天牢,本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离开时他勉强还能说话,但身体非常虚弱。”
“病情可能瞬息万变,离开到昨夜已经十日有余,”沈芩如实相告,“我没有想法。”说完,又低着头。
“云儿,天牢和大理寺已经全部排查过,所以,你以为如何?”邺明帝突然话锋一转,仿佛剑指钟云疏。
“陛下,不如传昨夜天牢值守当面询问,”钟云疏是刑部尚书没错,但是刚上任也没几天,“据臣所知,有人提审。”
邺明帝眯着的眼睛,立时睁开,与钟云疏对视一瞬,又随即移开,“孤都未提审,谁敢提审他?”
三人都不作声。
沈芩继续在心里暗暗吐槽,哪个争王位就是哪个啦,还用问?
一时间,再无人说话,只剩诡异的静谧。
“云儿,你和沈家丫头去天牢替孤走一趟,”邺明帝隐在宽袖里的手指,捏得指节泛白,可是脸上却半点不显,“孤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走的?”
沈芩立刻行礼“陛下,隔行如隔山,沈家行医,却不是仵作,恕罪女无知,无法探查。”她才不要去验尸呢,又不是法医!
邺明帝忽然改变主意“云儿,替孤去天牢传话,他身上已经有伤,还是留个全尸,莫再挨刀了。”
“是,陛下。”钟云疏行礼后,大步退走。
沈芩心里一阵阵发慌,完蛋了,要独自面对老狐狸精,这可怎么办?
“沈丫头啊,”邺明帝招呼着,“替孤把个脉,看看有剩多少时日,孤好着手安排。”
沈芩惊愕不已,这老家伙竟然把掉脑袋的事情,说得如此轻巧?
“丫头!”邺明帝很不高兴地伸出手。
沈芩惴惴不安地走上前,琢磨着万一把脉出来不行,该怎么说。
“不要像太医院那群饭桶一样,”邺明帝更不高兴了,“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