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裁你做天灵卫南镇抚司监理所百户,在李桐光麾下当差。”周穆宣忍不住了,笑出声来了,“哈哈哈哈,擂台上你戏耍你师弟,这一回在你师弟手下做事,要用下官服侍上官的礼节对待你的师弟。这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周穆宣说了这个话,众人心说皇帝今天是真高兴,有这个闲情逸致跟别人开玩笑。心里头也暗自埋怨这皇帝不靠谱,当皇帝的开玩笑,别人不知道他是不是开玩笑,这样说了个“斩”字,一时没拉住就是人头落地。太吓人了,这心脏不好的都得吓死。不过话说回来,这周贤也当真是个人物,没被吓住。
众人都以为,周贤这算是在几句话之间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怎么着也该磕头谢恩了。未曾想,周贤一个头磕在地上,开口差点把旁人又吓着:“叩谢陛下恩典!只是贫道才疏学浅,本领不济,更是闲云野鹤惯了,性情跳脱,口无遮拦。实在不宜为官,还请陛下开恩,放贫道回青要山修行去吧。”
这叫什么?这就叫不知好歹。文武百官听周贤这话,脸都绿了。刚才皇帝跟你开玩笑,那是看得起你。你这么一推,先前的玩笑可就变成真事儿了。你自己不想活了,找棵歪脖树吊死,冲撞了皇上,满朝文武都得跟着一个心情不好的皇上打交道,这谁受得了?
好些人就恨上周贤了。
周穆宣手拄着龙书案,久久不语。周贤就这么叩着头,一时也不能起身。边上李桐光心里焦急,还压着嗓子用气声提醒周贤:“师兄!师兄!”
周穆宣拧眉瞪眼:“你可知道,你说这番话,又是大不敬吗?”
“贫道知道。”皇帝问话了,周贤这才从叩首改为长跪的姿势,“贫道也知道,触怒龙颜,非死即流。然则贫道心不在庙堂,不喜朝堂的规制。有道是‘铁马将军夜渡关,朝臣带露五更寒,山寺日高僧未起,看来名利不如闲’。若是不得这份清闲,贫道也不知如何处世了。”
周穆宣缓缓点头:“你抬起头来。”
周穆宣把挡着脸的手放下,抬起头,仰面视君。周穆宣轻声一叹,问:“提起雪,你最先想到的是哪一首诗词?”
文武百官都一头雾水,夏日炎炎,皇上怎么就忽然提起雪来了呢?除了周穆宣,只有李桐光跟周贤知道他在说什么。
周贤笑了:“回陛下,贫道最先想到的是《采桑子》:‘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瀚海沙。’”
“好啊,好一个‘不是人间富贵花’。”周穆宣若有所思地用手指点着桌面,“这首词是你作的吗?”
“贫道不敢贪冒!”周贤心说,你怎么又问一遍,“这首词是贫道读来的,并非是贫道所作。”
周穆宣微微点头:“在擂台上,你让着你师弟,送出去的是大好前程。你不心疼,是真不心疼,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啊。拿这首词作名帖,投遍天下,人家也能知道你的才情,你不冒领,是不贪名利。朕若是处死你,岂不成了昏君?既然你志不在此,朕不好强留。朕准你闲云野鹤,回青要山修行去吧。”
周贤大喜过望:“贫道谢陛下恩典。”
“但我也不能这么简单地放过你!”周穆宣大喝一声,指着李桐光对周贤说,“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对你师弟都要行下官对上官的礼节,否则就是抗旨不遵。至于你师弟对你秉对待师兄的礼节,那是另一回事。”
李桐光也上前来,跟周贤跪在一处。俩人一起开口:“领旨谢恩!”
弘武大会的事情终于是了结了。李桐光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周贤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前三十九名依次封赏,该做官的做官,领银子的领银子。在第一场和第二场死的那些青年才俊,则被选择性遗忘了。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不宜谈论这些。
各自封赏之后,已经唱过一轮儿的戏班又来唱了。昆曲,很是精彩,周贤也跟着看入迷了。听过了戏,天也已经黑了,皇帝又赐下宴席,大家吃了个过瘾。
但是仍然有人不高兴。
歇馆内,孔诤言与方丹坐在中堂两侧,周贤垂首站在孔诤言身旁。李桐光浑身的酒气,但是没醉。站在自己师父师伯对面,低头不语,眼睛直直盯着自己脚尖。
“你给我跪下。”方丹轻轻一嗓子,李桐光连袍子都没敢撩,径直跪下了。
“长能耐了,敢在擂台上赌命了,你是哪条道上混出来的小混混儿,孤家寡人一个,死了没人心疼是吧?”方丹端起茶碗,低眉观瞧,李桐光一声不吭。
孔诤言也没好气儿地催促了一句:“问你话呢。”
“徒儿知错了。”李桐光瓮声瓮气回了一句。
“可不敢让您说错。”方丹冷笑一声,“您现在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天灵卫南镇抚司监理所千户,多大的威风,这是你拿命换来的。我不过一个小小的炼气士,怎么敢说您的错,更何况你现在还不是道士了。”
“师父……”李桐光这才想起来周贤的警告。听得出来,自己师父是真生气了。以前,哪怕是闯出再大的祸来,是打是罚方丹从来不含糊。像如今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李桐光没遇见过,当时就慌了。
“师父……您别这样。”李桐光膝行到方丹脚边,一把攥住方丹的手,“师父,您打我骂我怎么着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