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或许不知道吧,她只需要再坚持一会儿,不到一里的路,她便能赶到豫州了,到了那里便有地方住了,而她和孩子的食物,也会有保障。
可她已经死在了半路。
沈君兮捏着马车车窗的手,逐渐发紧,骨节发白,紧紧咬着下唇,似乎这样就能减少自己因为这一幕而产生的无限怜悯和痛苦。
一路而来,这样仿若人间地狱一般的场景,比比皆是。沈君兮的心情从最开始的复杂、自责、怜惜,已经到了最后十分纯粹的麻木和疼痛。
天下百姓正处于水火之中,可朝堂之上,宫廷之中,纸醉金迷,一派祥和。
这种祥和,是用百姓的血肉之躯,堆砌起来的啊。
终于,到豫州城门处的时候,沈君兮下了马车,忍不住扶着城墙干呕。北辰修有些手足无措地扶着她,跟在身后的锦瑟亦有几分担心,舒月却是脸色一白。她是知道的,那个锦瑟和北辰修都不知道的秘密。
沈君兮勉力压制着自己,云展去叫门了,沈君兮往旁边看了一眼,一抹不正常的灰败色落入眼睑。
沈君兮神色一冷,北辰修陪着她过去,在看到那些东西之后,沈君兮却是险些站立不稳,就连北辰修也是眸色一凛,心口一窒。
豫州城的城墙边缘下,是堆砌起来的累累白骨。这些瘦骨嶙峋的身影,保持着向上攀爬的姿势,落在下面的人却只能紧紧拥抱在一起,图存一丝一毫的生机。而现在,在灼热的阳光下,他们都被晒成了干尸。
沈君兮几乎能想象得到,这些人不远万里的来到豫州城,不过是想得到一些食物,寻求一片庇护,却看到了紧闭的城门。他们只能用尽力气的,想要爬进豫州城,却都死在了高峻的城墙外面,久而久之,化作干尸。
这就是,豫州城大白天却城门紧闭的原因吗?甚至路上他们遇到的那些枯骨,也有可能是在豫州城找不到希望了,漫无目的离开的灾民。
绝境之中唯一的希望,被一扇紧闭的城门,打碎了。
听说豫州,是江南受灾之后,那些邻近城镇中唯一没有出现城中灾民动乱的州府。也是啊,哪里会有动乱,这些灾民,根本进不了豫州城门。
而这豫州的州府,竟还好意思吹捧邀功,说自己治灾有术。
这就是所谓的治灾良策?沈君兮眸色逐渐冰冷,身上不可抑制的,蔓延出一丝杀气。这样不顾百姓疾苦,只为了自己的业绩和自己手底下那座城的知府,当真该死。
北辰修察觉到沈君兮的变化,将她揽入怀中,闭了闭眸,压下眸中沉痛,“你我微服私访,单枪匹马,纵然有所安排,但世事难料,强龙难压地头蛇,你要忍耐。”
沈君兮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是啊,她要忍耐,她要让这些只顾自己享乐快活,置人间疾苦于无物的官员,付出代价。
长长出了一口气,云展在那边唤,道是城门开了。
北辰修揽着沈君兮,从城门开的那一条缝隙里进去,身后跟着的锦瑟和舒月,无一不是面色惨白,勉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和沉痛。
听说,豫州富户纷纷开仓,设立粥铺,向路遇的灾民施粥,还自发出资建了一些草棚,至少能为灾民遮风挡雨,处理措施十分有效。
这是沈君兮来之前听到的,所以她会觉得,那些灾民只是没有撑到豫州。
现在的豫州紧闭的城门里,的确是有一处草棚之地,里面衣衫褴褛的人,形容狼狈,却也是有一口饭吃。
可沈君兮一眼望过去,那些所谓的大量灾民,不过是四五十个人,草棚之地,还没有她的凤栖宫大。而施粥的富户,也就搭了那么一两个小小的粥棚,灌些清汤寡水,干涩难咽的粗面馒头。
再往里面走一点呢?那些豫州的本地人,过着正常而又富足的生活,称颂着本地的州府,唯一的不满就是短期内因为流寇不能出城,可却也在感叹着豫州知府的开明,替他们避开了天灾人祸。
他们看不到城外仿若人间地狱一样的惨烈,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的平静富足。
沈君兮从城外进来之后,一句话都没有说,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一行外来人,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尤其是走在最前面的沈君兮和北辰修,可是天人之姿,身后的云展和锦瑟、舒月也都样貌端正清秀。
可面对这些目光,沈君兮连半分温和都伪装不出来。
他们一路走来,更像是行尸走肉,面色冰冷。
等到了客栈,北辰修的线人准备了精致的晚膳,可沈君兮拿着柳木筷,看着眼前的精致菜肴,心中却是一阵阵的刺痛。
哪怕是身上柔软的绸缎,也开始让她感觉到如芒刺在背,各种不适。
所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了吧。
沈君兮冷着脸,放下了筷子,心里发苦。
她低低的道了声,我吃不下。便上了楼,去了线人给她们准备的房间。北辰修安静的坐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也不能怪沈君兮不够成熟,心理承受能力不够,连他在看到那些堆积在一起的尸体之时,也是一阵心寒,几欲作呕。
可为君之人,掌管着家国大事,眼观六路耳通八方,做出的,都只是一些大的方向和决策。人非圣贤,又岂能面面俱到。
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没能治理好天下,在那里自责。
而那些混迹官场名满天下的臣子,却踩着累累白骨爬的越来越高,心安理得的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