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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至今为止,莫石还是与这个时代存在着许多错节。
在他的记忆里,他距离蛮荒时代实在太过遥远了。
因此他根本不记得,所谓的法治、所谓的人权、所谓的自由,对于人类社会来说都是苦苦建设而成、光辉但短暂的概念。连“爱情”都是资本主义发展后才被定义与认可的产品,平等这一概念更是荒谬无比。更何况,不是所有种族都像人类一样温顺平和。
于是,当他说完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并且甚至为了怜悯而撒谎)之后——
莫石看着公爵站起身。
那高大、健壮的男人提着沉重的长剑走下坐席。
“感谢您,莫石先生,您为我们找到了答案,以及罪人。”公爵说,“如此可怕的罪行竟发生在火雀家族的庇护之下,这是我的过错。而我——承担公爵之名之人的职责,正是保护火雀的荣耀,铲除火雀的敌人。”
突然,他的话锋一转,并拔出了长剑。
“无耻之人,你玷污了火雀的名誉。恩柏·瓦萍,作为火雀的家臣,你罪不可恕,我不会给你忏悔的时间。”
而恩柏·瓦萍就那样听着,并弯曲双腿,平静地跪在地上。
“我已在来前做过祷告,大人。请赎罪。”
火雀公爵高高在上地睥睨着这名家臣,最终点了点头。
然后,事情发生了。
在狄雅压抑而痛苦的嘶吼中,在莫石诧异到无法反应过来的时候——公爵的剑刺入青年的胸膛,向下一斩。兽人的巨力不可小觑,而火雀公爵正值壮年。大剑将青年的胸膛剖开。
浓郁的血腥味喷涌出来,犹如翻滚的血浪扑面而来。
红色的血点溅在莫石脚边。
公爵将剑拔出,轻轻甩动两下。恩柏·瓦萍倒在地上,未能全死的肢体在抽搐。
从具有“灵魂”的“人”变成只留下有机质躯壳的“尸体”,只在刹那之间,是轻而易举之事。
周围一片寂静,除了极低的抽气和呜咽,没有人出声。甚至没有惊呼,莫石想,这是多么奇怪的、却又自然而然似的场景。就像是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知道公爵刚才会这么做。可他却偏偏丝毫没有料到,至少,他以为行罚会在最后执行。
谢卡·楂果紧紧抓着莫石的手臂。莫石不知道自己是因此才没有冲上前,还是因此才没有跌坐到地上。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在这大庭广众之下。
在众人的眼前。
在大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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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偏差”,莫石想。
他在一个小镇醒来,所有人都对他足够友善(但或许只因为他是上位者赫雅尔,他们对他怀抱尊敬和恐惧)。而杜宾斯一家的确脾性柔和。
并且,因为狄诺·火雀与谢卡·楂果的直率友善,狄雅和恩柏·瓦萍、丽娜的温文尔雅——
他错认了这个世界的真实,低估了它的原始、直接、蛮荒。
或者他从根本上就看不清自己所处的大环境,甚至包括自己在做的事情。他沉溺在自己所以为的简单的世界中,以为自己的逻辑便是事情运作的逻辑。
他感到自己愚不可及。
他明明早该做好接受事实的心理准备,可事实却是他并没有。
物质不以个人意志为中心转移。
他想起这句先哲所说的话。
事情从不会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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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公爵提着鲜红的剑,朝秋鸦的家臣们走过去。
“我不得不向各位致以火雀最最深刻的歉意。”他低垂下头,显得恭顺,他那兽类的双耳几乎触在诺文·翡的指尖前,“但是——”
莫石看着这一切,心如擂鼓。
他忽然意识到这座建筑外到处都是士兵。
公爵的声音继续下去:“但是我不得不要求您接受我的憎恨,我所受的屈辱。您,以及您所代表的,各位竟在火雀的领地上杀死火雀之女的婚约者,这样的羞辱,火雀无法忍受。”
很显然诺文·翡丝毫没有预料到接下来发生的事。
那些其他的秋鸦的家臣也没有。
“荒谬,您没有证据指责——”他试图辩解。
而公爵的大剑被高高举起,沉重的刀刃霎时间便落到了诺文·翡的右肩上,接着,连同锁骨和肋骨、脊柱一起,将他的身体削下来。
这时从人群里终于爆发出了尖叫。
那些秋鸦的家臣簌簌发抖。诺文·翡的血肉溅在他那年轻美貌的续弦妻子的身上,内脏流出在堆在鞋边。
公爵抹去彬彬有礼的伪装,他面色阴沉,傲慢无比,明确展露刚才所说的一切都是托词。那柄被施加过“强化”和“锋利”之祝福的剑在地上刮擦出尖锐的声响。
“回去告诉你们的侯爵——火雀已向他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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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石是被谢卡·楂果送回房间附近的。
他站在廊道里,靠着冰冷的砖石墙。
他几乎是一步都走不动,若不是自尊让他不要屈服,他恐怕根本动弹不得。莫石意识到自己是那种不愿意原谅错误、憎恶失败的人,说实话他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样神经质的人。他还以为自己会更加普通,更加善良正直。
而当公爵沾着血腥味靠近他,笑着说:“您做得很好,莫石先生。您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奇才、怪人。我想在接下来的战役中,您也会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他回答:“是,公爵大人。”
——屈服于强权。
如此而已。
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