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之一,虽只着简朴青灰缁衣,却仍隐隐有掩饰不去的王者风仪侵透而出。赫然便是已经“驾崩”、入葬皇陵多时的昭武宗,慕藉。
而至于另一人,正是观音庙的主持大师,了空师父。
此时的了空,再不是平日常示人前老态龙钟的宽福形象。体魄匀瘦,精神矍铄,足可见其身手不凡。
“她……怎会落得如今地步?”慕藉望着素素身影消失的方向,似沉吟般,喃喃低语。
以他所想,凭素素的本事,保自己个一生平安总是不难的……
了空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并不言语。双手合十,心念一声佛号,抬手轻轻掸了掸被风吹起,落在袈裟上的枯草叶子。姿态雍华平和,真真似睥睨天下苍生的佛尊。
慕藉睨了他一眼,牵动唇角不屑冷嗤,提步往塔林深处走去。了空自是大步跟上。
这厢,素素刻意放缓脚步,等序旸先回厢房带走采枝和那个“百花娘子”。又隔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厢房。
“百花娘子……百花……”素素兀自叨念着,猛然想起,早几年时,不是曾有人把她误认为是百花娘子么?
想到那个矮胖谄媚的汪掌柜,素素心下端觉好笑,转念却又想到,序旸怎么会认得百花娘子?心下隐隐闪过些念头,太多太杂,一时抓不住。
索性全部放下不理,重又提笔誊抄经文。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请佑弟子一世安宁。
只她后半句祈祷还未说出口,管笔忽然断作两截。斗大一块墨迹,沾污了全篇经文。
“时不利兮。”素素叹息着,又寻了支笔。重新铺纸。
如今的她,早已习惯了生活的千波万折和不如人意……再不祈求什么,便只安静地抄写经文。
此后十多日,未见程家兄妹来庙里。
素素并不多作它想,一心过自己难得清闲的小日子,倒也怡然自得。心下直道,早知这样轻易就能得到安宁,真该早些出家,可笑先前自己奢求太多。总也看不透红尘……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如同夏露秋霜——短暂易逝。
冬月初,娉婷再度到访观音庙,却不是子轩陪同,而是先锋侯夫人傅氏同行。待素素听到风声时,母女俩已经拜过观音菩萨。
用过斋菜后,娉婷果然寻了个借口。溜出宾客厢房来找素素。
“爹爹和大哥即将出征允单,母亲与我前来上香求平安……”娉婷满是担忧。
素素吃了一惊。朝中三方情势未定,这时节,掌握十万兵力、举足轻重的先锋侯北府大将军,怎会携世子一起出征允单?
况且,没有皇帝的火漆虎符令,程轲焉能调动军队作战?
见素素不说话,娉婷这才想起,素素在这庙里修行。尚不知朝中局势。
“我也只是偶然间听爹爹向大哥提及,五日前大殿之上三方各执一词,再度争执不休。争辩愈演愈烈,便提到先帝遇袭之事……”娉婷越说越小声,眸光谨慎地留意门口、窗外是否有人经过。
素素却是看到了她心下未尽之言——公孙沧祚以“国丈”之名,联合太后、皇后,下令将韦玄明、杜朋高和尹肖三人打入天牢。
天朝皇帝遭遇藩属国前朝余孽袭击身亡。郎中令、卫尉和典客三卿自是难辞其咎。这三人身为三卿长官,首当其冲受罚也是理所当然。量太后虽是姓杨,也不敢有异议。
只是,眼下朝局动荡未定,不是应该先确立新皇,整肃内政,再论剿灭余孽,复仇之事……何以如今却反其道而行之?
“可恨杨家那老贼,巧言令色,激怒爹爹当庭立下军令状。不杀贺兰努为先旦仇,便自尽以谢天下!”娉婷兀自牙咬,低低恨声道。
原本明净清亮的眸子,此刻竟似要喷出熊熊烈火似的。
素素闻言,眸光挑了一挑。
杨家的老贼,指的自然是御史大夫杨鸿筹。
杨鸿筹。惯是个巧舌如簧,能说会道的。
从前她有几次扮作奉茶宫女随慕藉上朝,没少见识杨鸿筹的口才。
在大殿上,杨鸿筹仅凭一张嘴,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指摘这个,驳诘那个,口如悬河,滔滔不绝,每次都把人说得或无地自容,或横眉竖目,或火冒三丈……却总也拿他没辙。
这份功力使她震惊,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她仍是记忆深刻。更甚至,她还记得慕藉曾私下向她调侃杨鸿筹——“此人屁话最多”。
“慕藉……”素素不禁低吟出声。
想到慕藉,她有些心怀怅廖。
不可否认,在她眼里,慕藉虽不是个好人,却的确是个好皇帝。
慕藉当政这十二年中,原本积垢已久、摇摇欲坠的大昭,几乎可谓迎来一段难得“国泰民安”的中兴时期。不仅国内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而且他还御驾亲征,开疆拓土。一战成举,将北方允单广袤土地,悉数纳入社稷版图。
即便是齐陌九年那场天灾,在他精心调度安排之下,各地官仓开仓赈灾及时。百姓虽艰难度日,却总归是没有酿成大规模的饥荒、疫餐随之而来的暴乱。
如果换做慕年枫,是做不到如此的——前世市井传言,那车灾死了十多万人,近百万人成为无家可归的流民。而且旱灾一年之后,瘟疫又持续了一年半。官员趁乱中饱私囊,各地乱象频发,百姓民不聊生……
想起最艰难的那段时间里,颜诺几乎天天晚上呆在书房,看各地灾报、想对策。累了就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