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回昆仑”,重黎微微僵了下。
他很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但想到自己方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一辈子陪着她,稍作迟疑,仍笑着点了点头。
“好,我跟师尊回去。”
山中岁月悄然,坐在门前发一会儿呆,亦或是忙碌片刻,一日便消磨了去,陵光看着门外的青年,他已经在那坐了许久,安静得有些陌生。
这重逢没有轰轰烈烈的恸哭,没有感人至深的忏悔,平静得不可思议,她此刻走过去,听他说一说这些年的经历,像是重新认识了这苍茫人间。
天色渐晚,西山上青蟹色的晚霞在缓缓飘荡,水中群鱼游弋,四下安然。
不知沉默了多久,重黎听到她叹息的声音。
“抱歉。”她似是犹豫了许久,将话在喉间转了又转,才能对他说出口,“魂胎散了,抱歉。”
这话其实从她醒来便是心头个一个疙瘩,她应当早些同他说,只是一直不知该怎么开这个口。
那魂胎是在八年前,替她挡下无尽一击而散的,司幽同她说,这是魂胎替她留下的福缘,方能换回她一魂,让他们得以重聚她的元神。
虽说魂胎在成形之前是没有神识的,即便她这个做母亲的是上神也一样,可每每想起她就觉一阵难以言喻的窒息。
像是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掐住她的五脏,让她想忘都望不掉。
“迎战之前,我曾试着把它取出来……但魂胎离体,即刻消散,到底是没能保住。”
这件事,她觉得于情于理都该由她自己同他说,可当真说出口了,看着他蓦然怔住,眼底涌动着掩藏不住的失落,又有些后悔。
“没,没事,这也不能怪师尊,是他福薄,是我福薄……”重黎低下头去,怅然若失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想说什么,可最终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孩子没了的事,他八年前就听颍川说了,其母都魂飞魄散,孩子怎么可能还活着?
是他做得不好,回来得太迟,没能陪在她身边,好好护着。
他虽是一副平静淡然,不愿强求的模样,可她晓得,他定是很难受的。
刚知道她怀着魂胎那会儿,他才恢复记忆,心中恨她至极,都时时守在一旁,骄横地同人夸耀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连名字都想了好几页。
当初有多期盼,如今就有多失望。
可他仍藏着自己的难过,不愿被她瞧出来,也跟着感伤。
“权当缘分未到吧……”陵光叹了口气。
“嗯,或许是吧。”他挤出了个尴尬的笑容,“毕竟做爹的连他的来历都想不起来,实在愧对这孩子。”
提及这段,他抖一激灵,狐疑地看向她。
“师尊如今是恢复所有记忆了吗?”
“啊……嗯,差不多都想起来了。”陵光怔了怔。
“那这魂胎的事……师尊可还有印象?”他忽地站起,宽阔的胸膛像是一堵墙,直挺挺地杵在了她面前,认识他这么多年,陵光还是头一回见他露出如此腼腆为难的神色,抓着头发,纠结了许久,磕磕巴巴地问,“弟子记性太差,想了八年,还是没能想起何时……何时冒犯了师尊,师尊……师尊要是记得,能否告诉我原委?若师尊觉得不好意思,提示我一句就行!”
说到最后,他难免有些着急。
孩子已经没了,他不愿再这么糊里糊涂的。
他不记得的事,陵光说不定是记得的。
这些年他四处打听过,魂胎虽与凡胎不同,但也没有霓旌说得那么玄乎,碰一下就怀得上,说到底还是得……得有个过程不是。
可他就是想不起自己是何时同她有了首尾,想知道自己几时如此忤逆不肖,大胆到连她都敢动了。
若是真的,莫说事后想不起,他怕是一日都要想个三五回!
陵光没想到这人说起话来竟如此不知委婉,说难听些简直不要脸,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压着心头莫名而起的火气瞪了他一眼:“你……你知不知羞的!哪有你这么问的?”
重黎急急地问:“师尊记得?”
“不记得!”她咬牙切齿地攥紧拳,耳尖烧得发烫,别看脸不想看他。
眼前的人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惯会惹是生非,招她不快的少年,如此挺拔刚毅,站在她面前有如劲松,稍近些,便能轻而易举地撩拨起沉在寒冰下已有数千年的心思,将她还是云渺渺时的眷恋欢喜一股脑儿地勾出来,多看一眼,胸腔里就像是有一团火在不知披肩地烧。
偏偏他问的又是这等问题,教她如何答?
呸,就数他皮厚!
于是她不耐烦地信口胡诌:“大概是在哪碰了一下就不小心怀上了。”
重黎:“……”
他若是没查过魂胎怎么怀的保不齐就信了呢。
看着她悻悻的脸色,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他晓得她脾气素来不好捉摸,从前在昆仑的时候就喜怒无常的,有时突然就不理睬他了,他思来想去也不知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自个儿嘴又笨,说不出好听话儿来,只能变着法儿地试着哄她,琢磨些好吃的送去云渺宫,让她早日消气。
如今看着她板起脸,心里就没来由的一阵慌。
四下静默良久,陵光从眼角的余光里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他低着头,一脸的挫败,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两片薄帘,在疲倦的眼下铺开淡淡的影子,有些无力地细颤着。
他叹气的声音,想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