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不仅是敖洵,连后头始终默然不语的陆君陈都不由得愣了愣。
被掳来至今,还是头一回见他露出这般美好的神情。
已经沉到死灰最深处,又因那一点不愿就此麻木的希冀破土而出,苍白的面容似乎也染上了活气儿,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敖洵从来不知自己在另一人心里,竟如此重要,却又想不通缘由,一时语塞。
“我,我没什么好的啊……”
浑身的伤口都在作痛,陆君陈仍旧支起身子,坐直了,“他想救的,只怕不是小殿下,至少,不仅仅是。”
敖洵一怔:“……你知道?”
陆君陈摇了摇头:“在东海时,他不止一次提到了一个叫做‘东华’的人,我没记错的话,东华青木,是四灵之一,便是苍龙上神的名讳,而小殿下的真身,亦是一条苍龙,殿下不妨想想,世上当真有如此凑巧之事?”
此话一出,可见执明的脸色微微崩裂,眼底也涌起了一丝不悦。
“无需你多嘴。”
如此冷漠,与面对敖洵时判若两人。
陆君陈好笑地看着他,事已至此,大不了就是一死,他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我不说,你以为就能一直瞒下去?呵,一叶障目,终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话音未落,便隔空挨了一掌。
虽不及打在身上那般狠辣,掌风却如一记闷捶,将他掀翻在地,钝痛扼住了喉,他几乎喘不上气。
“住手!”敖洵面色顿变,拦在了陆君陈身前,才有所缓和的神色再度凌厉起来,“他说得不错,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掏心掏肺,关怀备至,必定有所图谋,执明,你告诉我,我与仙逝的东华上神有何关系?真身都是苍龙所以觉得看到了故人的影子吗?”
时至今日,心中多年疑惑被陆君陈一句点醒,他心头闷疼,却又格外忐忑。
怕他不开口,还要继续欺瞒于他。
更怕他开口,告诉他这么多年的情义,不过是因为他与东华上神有几分相似,爱屋及乌罢了。
若真是如此,他这些年真是……太可笑了。
他揣着满腔惶恐问出这句话后,四下却岑寂良久。
正当他以为不会听到答复时,却忽闻一声叹息。
“不是因为你和他相似。”
那双眼里沉着流淌数千年,无情奔腾的岁月重担,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他望着敖洵,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哽在心头的刺,在缓缓被拔出。
“你就是他。”
闻言,敖洵蓦然一怔。
陆君陈也没有料到会得到这样一句答复,心头猛地一咯噔。
如巨石沉渊,拖拽着他渐渐湮没。
耳边嗡声不绝,只看见那张薄唇一张一合,听到的声音忽远忽近。
“不周山一战后,我救下他的元魂,不知怎么忽然散入人间,我寻了好些年,听闻东海有了一尾小苍龙,便潜入龙宫看了你一眼,你身上的确有东华的气息,错不了……”
敖洵震惊得说不出话,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却怎么都想象不出自己身上到底哪里沾了上古神祗的气息。
“我身上……有东华上神的魂魄?”
执明笃定地点了点头,继续说下去。
“你多半也曾听说,昆仑四灵是为抑制迟早会冲破苍梧渊封印,重临人世的无尽而诞生的神灵,不曾被赋予情根,故而多数时候都是薄情寡淡的模样,或许如此,便能强大到没有软肋,为苍生而死的时候,也不会觉得不甘心。”
“但情根是可以种的,即便只有那么一点**,都会滋生活下去的念头,疯长成林,同为生灵,为何我们要为苍生挫骨扬灰?还不能怨,不能拒,活着就是为了死的那一天?”
说到痛心处,他紧紧捏住了心口的布料,似要将其生生捏成碎渣。
“帝俊要我们死,要你死,我偏要让你我活下去,堕魔有什么可怕的?但是东华,只有你,不能不信我……”
他眸中闪过一丝哀恸,被敖洵用怀疑的目光审视,他心如刀绞,不觉中,竟直呼他“东华”。
敖洵震惊地退后半步,久久缓不过这个神,口中喃喃。
“这不可能……不可能……”
执明也晓得道出真相,他一时半会也接受不了,横竖已经将人带回了北地,也不急于一时。
“你服了药,需静养,若是不喜欢这间屋子,我给你安排别处。”他走上前,扣住敖洵的腕,带着一脸茫然的敖洵离开了此处。
门扉紧闭,外头仍有禁制,陆君陈跌坐在床边,怔愣良久。
寒气从脚底一路攀升至顶,又如瓢泼寒水当头泼下。
心中惊骇如排山倒海,将愤怒吞没了,泯灭了,只剩下震颤与无措。
不知怎么的,心头像是被谁剜掉了一块,摸摸胸口,空落落的。
执明和敖洵这一去,便到了夜半。
敖洵多半不会再回到此处了,玄冥殿本就是神宫,广厦万间,若非坐落于如此荒僻的北地,较之昆仑毫不逊色。
那位心狠手辣的上神,定会择一间最好的屋子,让他住得舒服。
这会儿说不定正陪着小殿下吃饭……
寒风从窗缝间溜了进来,屋中的炉子已经熄了很久,冻得人手脚发僵。
陆君陈靠在床边,幽深的眸光在一片漆黑中星子般明亮,冗长的岑寂中,传来烦闷的咋舌声。
而后,门忽然被推开了。
雪色刺目,照得地面一片霜白。
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