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遥听前一句话的时候,脸上还是“见了鬼了”,听见“叶添”两个字,立即站了起来。

从时遥族谱往上往左往右查,查遍十八代亲友,也绝不会有叶添这号人。但她确实认识叶添——不仅认识,还很熟。

要论起叶添跟时遥一家的纠葛,往长了说,跟时遥的亲妈陆莹和亲姥姥陆老太有关系;往短了说,跟时遥全家都牵连颇深。事实上,仅在四年之前,叶添还都坚持每年上门造访时遥全家,只是造访的内容比较单一——借钱。

向人借钱,但凡开得了口,关系往往要么是朋友,要么是亲戚。叶添跟自己的借钱对象、时遥的亲妈陆莹非但不是上述关系的任何一种,反而是八百年看不顺眼的死对头。用陆莹的话来说,她跟叶添有缘,孽缘。

这缘分的来由是时遥的姥姥,陆老太。

陆老太年轻时候放荡不羁爱自由,意外中招,收获了生父不详的女儿陆莹。迫于生计的她只好放下了对自由的追求,扛起单身母亲的重担,辗转多处刷盘子碟碗,在陆莹出嫁之前的日子都过得很艰辛。

按道理说,陆太太生下了陆莹之后应该对孩子这种金钱消耗品敬而远之,但她本人深受重男轻女思想荼毒,总觉得家里只有她们孤零零的母女两个不像样子,想要个男孩的念头便油然而生,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强烈,后来简直成了心病,想起来就半夜难受得睡不着觉。

一个单身母亲,就算想再要个孩子也很难实施行动,没想到瞌睡了正巧有人递枕头。在陆莹十七岁那年,从餐厅下夜班回家的陆老太在后街垃圾箱口捡到了一个被人丢弃的男婴,在检查完弃婴重点零部件后,陆老太欣喜若狂,当夜就把这孩子带回了家,喜滋滋地给他取名叫“陆添”,意在添丁添福。

然而家里还有一个暴脾气闺女。陆莹并不同意收养陆添,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小野种占据了她的家庭地位,更因为陆莹是一个爱美的花季少女。她可以忍受陆老太对自己的冷落,但无法接受小屁孩动辄拉屎撒尿带来的作呕气味。

陆添在陆老太家的好日子只过了短短三天,第四天,陆莹就对亲娘下了最后通牒。

“有我没他,有他没我。你要是选他,我就把他摁在马桶里溺死。”

陆莹一向说到做到,脾气比陆老太年轻时候更盛三分。陆老太生怕她真把这一点点大的小娃娃溺死,不得已之下,把陆添交给了相熟的姐妹叶凤霞寄养,并商定,一旦陆莹出嫁,就把陆添接回来。

陆莹撵走了便宜弟弟,几天没闻见陆添的尿骚味,心情都舒畅了不少,以为陆老太真的把孩子送到了福利院。没想到一天回到家,正碰见陆老太跟大院里其他人侃大山,把她如何机智处理家庭矛盾的光荣事迹全听进了耳朵里。

陆莹勃然大怒,回家后以死相逼,陆老太也不肯善罢甘休,母女俩上演了一出颇为震撼的龙虎斗,最后各退一步,陆老太可以花钱养活这小王八羔子,但他不能跟陆家有半毛钱的关系,哪怕姓“陆”都不行。

陆莹觉得她妈是脑子进水了,不然换作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同意这种花钱给别人养儿子的蠢事。

事实证明,陆老太不光是脑子进水,还被糊了心,不然也不会临终前把攒下的钱一股脑全交给叶凤霞,交待她把改名为叶添的小杂种抚养成人。

说起来叶添也是命苦,叶凤霞对他本来不错,但家里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没等叶凤霞去世就把陆老太留给叶添的钱挥霍一空。弄得叶添刚上小学,就不得不四处借钱度日。

他能开口借钱的人并不太多,主要资金来源就是陆莹。

不是因为陆莹突然大发慈悲,转变了对叶添的态度。而是因为那些年时遥父亲时杰峰有钱,且热爱狗拿耗子,她想拦也拦不住。

叶添登门拜访的次数虽不多,却很规律。每年要交学费的时候,他就要来了。

学生缴学费一般都是在九月份,他便总是在八月底准时来访,几年如一日,拎上一箱火腿肠,一袋子廉价水果,身上是印有各公司宣传标语的短袖。少年人的身板被不合身的衣服衬得分外单薄,人却是挺拔的,好似一棵小白杨。

小小年纪的叶添那时就显示出了强大的心理素质,他来借钱从不低头哈腰,每回礼貌地打了招呼便帮着干家务,忙完了再扯两句家常,关切地问橡胶厂的生意、问时遥的学习,交代自己学习情况,打什么工,这次需要借多少钱。

陆莹看见叶添就头疼,一开始遇见他上门,就拿捏作态告病不出。后来发现她不在叶添好像更加自在了,在她家好吃好喝完了借钱走人,顺利得让她太阳穴直跳。于是一改态度,只要叶添来她必定要在场,非得支使他把屋里屋外打扫一遍,让他给时遥辅导功课,以“要债的”、“那谁”呼来喝去够了,才肯点头让时杰峰把钱“借”给他。

少年人忍得了苦,忍得了累,但鲜有人忍得了欺辱,叶添就是个忍得了欺辱的。他年复一年,神色镇定地接受陆莹的冷嘲热讽,每每数过时杰峰递给他的一把钞票,还不忘恭敬地一鞠躬,道一句“谢谢时大哥,我以后会还的”。

——即便是上次见面,叶添被陆莹扇巴掌喊滚的时候,也没忘捎带上还钱的承诺一起滚。

话是漂亮的,人也是漂亮的,但在借不到学费以后,这个漂亮的欠债人再也没有来过。所谓还钱也成了悬在蛛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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