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离开了这座城。
在原本最该充满童真的日子里,他流落在那昏暗的乡野之中。
直到如今,当他长途跋涉,带着残兵败将,一千多人的队伍终于返回了宁泉城。
那一刻,他看见了残破的城墙,碎裂的门楼,滚滚的浓烟。
满地楚军的尸体,再往前走便彻底没有了生的气息。
“咱们的家……”那几个被眼前景象惊吓到的士兵猛地冲上去,他迫切想要看看里面的情况,便毫无顾忌地向着城门内走去。
“别过去!”李逝急忙想要拦住他,然而他实在太疯狂,根本拦不住。
就这样一个着急归乡的影子,在这残破的大地上留下足迹,缓缓接近那座如同死城的门楼。
他走进了已经完全打开的城门。
慢慢消逝在烟尘之中。
如同被洪水吞噬的石块再也没有半点音讯。
“他,他进去了……”李麟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李逝也不敢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脑子里一片混乱,这座城里有太多不确定性,起码他可以认定,楚军绝不是南境军的对手。
他看了看身边的士兵,做出了决定。
“你们在这等着,所有人都暂时听李麟调遣,我独自进去查看一下,若是一个时辰以内没有回来,就带着兄弟们赶紧离开吧,楚国地大,去哪都好,实在不行就一直向南。”
“君上不可啊!”
“君上咱们去吧,您不能去啊。”
士兵们一个个都十分不舍,作为君主,身先士卒就已经十分难得,此刻赌上自己的命去成全别的,他手下的战士们都不愿看到这样。
“诸位,楚国败了,败地彻底,孤作为楚公,理应身死社稷之大,而不可苟且偷生,若是孤回来了,咱们依旧并肩作战若是孤不幸战死,那这场战争就算是结束了,你们不必再多挂念。”
李逝没有说更多,他决绝地转过头向着门楼走去。
士兵之中有人开始抽泣起来,有人一言不发。
有人静静注视着他。
李麟,此刻的他,真正明白了李逝。
自小的苦难便使得李逝变得患得患失,他所做的一切牺牲原本在李麟面前是如此的难以理解,但如今,李麟没有疑惑了,他不会像过去那样阻拦李逝,他知道了,他的这个兄长是真正的大公无私,他放弃了原本属于自己这个年龄所拥有的一切快乐,只为了守住他心心念念的楚国。
如今楚国败亡,李逝心中份量最重的东西就这样消逝了,若是果真如此李逝也不会贪恋人世。
他渐渐走远了,走到了所有人都看不清的地方,走入了那昏暗的城池之中,那滚滚浓烟之中。
李逝看不清前路,但他可以感受到嘈杂的声响。
那凄惨的呻吟。
慢慢地面前的一切变得清晰可见。
那烧焦的土地上躺满了尸体。
而这些尸体不仅仅有楚国士兵还有南境士兵。
就这样,这尸体铺陈的道路一直向前延伸。
李逝缓缓行进着,两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百姓不计其数,那原本美丽的宁泉城如今真正变成了黑色的死国。
他惊叹于这可怕的毁灭,可在他心中最大的那份感情还是惋惜。
他终于走到了血云桥边,那原本清澈的河水已经被鲜血染作猩红,真的如同数百年前一样,这片土地就像是一片片带血的云,给人以直击心灵的痛楚。
他低下头,他无奈地看着不断流动的血水,他知道这些水是已经稀释过的了,他搞不明白魏桀为什么要发动这场战争,难道就为了让这天下再多一点如此悲凉的场景吗。
李逝笑了,他笑自己太无知,他笑自己居然真的觉得以卵击石可能会成功。
从一开始他就恐惧一件事。
意见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那就是兵败。
如今这一切全部兑现了。
他彻彻底底地失败了而他本人却在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很清楚。
他笑自己这种侥幸的心态,他笑着笑着便哭了,毫无征兆地哭了,一个人,当他处在最绝望的时候,或许一时间都难以清楚自己这种情绪而当他回过神来,仔细思考自己经历的一切时,他才会发觉,自己有多难受。
就在这鲜血的河道旁,李逝哭地肆无忌惮,毫无掩饰。
“哭什么哭啊!男子汉大丈夫一天天地就知道流眼泪,你一个君主不觉得丢人呐!”
李逝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他根本不敢相信这个人还会现,李逝转过头,常力山确确实实地站在那。
“老……老常!你,你没死!”
“去你的!我老常这身腱子肉是白练的嘛!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死嘛!”常力山一把拖起李逝来了个肩抱,“的,还以为你死了呐!”
“你居然活着!你没死!”李逝的破涕而笑,这一刻比过去的每一场胜利都来得喜悦,生的喜悦或许是世人最重视的感情。
“要不是陈姑娘给咋们送了信,不然我真以为死了。”
“陈言惬她在这?”
“不,她去了陈家的老家,她说这么多年的老宅子说不定在战火中就要消亡了,她想回去看看,哦,对了,她让你不必担心,老宅子在南边,那里还算安全呢。”
“她还是没等我,”李逝坐在地上,他看着眼前压抑的景象,长叹了一口气,“对了,你们打的这么惨烈,难道是之前南境军拿下了宁泉,你们回兵夺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