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的问话,落地了好久。
郭嘉依然在沉默着,盯着忽明忽暗的炭火,如不是还在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酒囊,仿佛就是一座石雕。
所以等候着答案的荀攸,目光也在慢慢变得陌生,犹如眼前的人不是多年的故交。
他也拿起了酒囊,缩在案几后,灌了几口后,看着屋外风雪肆虐。声音幽幽,如山泉划过石头的冷凉清冽。
“孙子兵法势篇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袁绍正是如此,以堂堂正正之兵压境而来,一力降十会。我军若是硬拼,就是找死。奉孝以为然否?”
“然。”
郭嘉苦笑,咧了咧嘴,终于冒出一个字。荀攸都在抽丝剥茧了,再沉默下去,就是侮辱了两个人的才学。
“孙子兵法军形篇有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已,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必可胜。袁绍势大,我军势小。是故必先做到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寻求机会乘隙破敌。奉孝以为然否?”
“然。”
再次点下了头,郭嘉抬手制止了荀攸的继续发问。
“公达兄,不必再说了。某知道,子初跨海奇袭之计,乃神来之笔。某也知道,如若成功,定然让袁绍分兵回顾,让我军获得喘息的时间。甚至可以抓住战机,趁势破敌。某更知道,某只可拖延一时,他日曹司空必然让人跨海而去,袭渤海郡!”
“唉”
长长的一声叹息,荀攸将身躯裹进了大氅中。
伸手又给自己轻轻抿一口酒。刹那间,他忽然觉得,平时喝一口就能缓和身体的烈酒,此刻变成了五味杂陈的馊水。
酸,甜,苦,辣,涩等等诸多味道涌入嗓子,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郭嘉终于亲口承认了。
陈恒提出的跨海奇袭,并不是不好,而是被他故意破坏了。依仗着曹操对他的信任,用了诸多理由,说服曹操暂时放下此计谋的实施。
随后,便献上借助司州、关中之力让袁绍分兵的谋略。将陈恒扔去了司州,让他未来几年内,都在并州里折腾。
这样一来,曹操即使再度想起跨海奇袭渤海,陈恒也不可能再参与得了了。功劳,也会减少了许多。
只是郭嘉为什么这么做呢?
荀攸不明白,不过也不再发问了。以双方的了解,郭嘉等下就会自己给出答案的。
果然,郭嘉喝完了酒囊的酒,起身拱手。
“公达兄,某与子初无仇,更没有嫉妒心理作怪。子初虽然已经引为颍川士人,但他始终也是半个谯沛人。他账下书佐,就是夏侯渊之子。握刀就该握着刀柄,拿着刀身,就伤了自己了。”
是的,颍川士人,当初让陈恒融入圈子,就是因为陈恒手中有兵权,是一把刀。但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陈恒在权力的路上,爬得太快了!
当初的他,不过是一个领军六百的小小都尉而已。但没过几年,就被当成了别部独领一方,还封了关内侯、娶了夏侯渊之女。
如果继续这个趋势发展下去,说不定陈恒这把刀,慢慢的,就会有了自己的想法。
毕竟,人的野心,是随着实力而增长的。
所以,有条件的情况下,就让这一天来得更晚一点。又或者,永远都不要来。
毕竟刀子是物品,有想法了,终究是不好的。
“奉孝以为我等能一辈子握得住刀柄吗?”
郭嘉笑了,笑容里满是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他是世家子!他肯定知道,孤狼,是活不长的。”
“若是子初知道奉孝之举,他会如何作想?”
“呵呵,公达兄,汝着相了。而且,钟元常在司州呢。”
荀攸猛然惊醒,然后耷拉下了眼皮。
陈恒是否知道自己的计谋被破坏,郭嘉根本就不在意。
明面上的理由,郭嘉已经给曹老大说过了。句句有理,都是求稳之道。不然曹操也不会认同。
暗地里的理由,就看各自领悟了,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能不能接受,还能不能不一起当颍川士人,那是无所谓的事。
因为你陈恒,本来就兖州陈留人!
得之,不喜。
失之,不悲。
至于钟繇,应该也是这样想的吧。拿着陈恒来当刀子,剔除司州的腐肉与脓包。
突然间,荀攸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起身离席推开了房屋的木门,步子缓缓,让身影消失在了雪花中。
寒风依然在呜咽着,瞬间席卷进了屋子,还带来了荀攸临走的一句话。
“奉孝,今日之言,某不会告诉子初。不过某不想、也愿再见到下次。汝等好自为之吧。”
郭嘉听到了,微微一愣。下意识里将手中的酒囊凑到嘴边,这才想起酒已经喝完了。
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就是一声叹息。
口气与神情,同样落寞。
这样的落寞,和贾诩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只老狐狸,此刻正躺在自己屋子里的床上,微笑如同春风,绽放了满脸的皱纹。
他劝说张绣投降给曹操,已经将近大半年了。
因为曾经用计谋杀死过曹昂的关系,他进入曹营后,一直都闭门谢客,不与任何人攀交情。就连跟随在曹操身边出谋划策之时,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但他很关注一个人,陈恒。
自从上次拗不过张绣,前去陈恒成亲宅子拜访被打脸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