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武纵是知道莺奴从不为两人的情爱感到羞臊,自己原也是情场上恣意驰骋的狂蜂浪蝶,而对这强烈的情意却总是有些局促,或许还是要感叹秦棠姬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之中;假如未曾有过这样的人,他是无论怎样也不会落到这窘迫的地步的,总不会看起来像新手一般。
距离那一日已经过去十二年有余,而他还是会想起莺奴第一次来到他身边时的模样,想起她哭着躲到火炉后的模样,这茸毛美丽的小鸟竟成他的枕边人。他回想这一日,不知那是缘分还是冤孽。
又等了七日,北方阁的信使先一步到了湖州,却比那去找太湖船家的信使回得还要快;照这个速度,唐襄五日内必达,蚀月教内该准备着筹办莺奴继位的仪式了。等唐襄到达,转交蚀月步摇的那一刻起,莺奴就将成为蚀月教的第五代教主。
这么正式的交接,在蚀月教内并没有先例,因此他们没有可以参照的规章。但既然如此,就按比最隆重的宴席更隆重一层安排。想起来上一次举教欢庆竟是鱼劫风迎娶幽鸾的时候了。
到了这时候,他仍然没有向公众透露这是为什么准备的,只是慢慢地开始采买食材、布置场地。因七月多暴雨,上官武甚至提前备下长可半里的帷帐,若真有雨,教众可将帐张于海棠树上,席坐于地;这真是只有蚀月教负担得起的排场了。
莺奴倒是不怎么主张奢靡的,而阁主乐意,她便特许了;而且这江南的富庶实在令她咋舌,她总算是明白蚀月教为何如此优裕了。当年她尚小,不记得上官武掌管北方阁时长安有多么豪华,只知道自己对钱财有了认识之后便一直过着一种节俭的日子,从未见过这样多的钱。
上官武倒确是不在意的,他从小也没怎么过过清简的生活,回头想想最初那罪臣之子的身份竟能长享这等富贵,不得不说是一种宿命。
她邀鱼玄机来,但鱼玄机久未回复,再遣人去问时,说宫主这月闭关了,不看信件。莺奴虽然有些失落,但知道鱼玄机向来如此,她们二人将来多的是隆重的时刻,错过这次虽然极为可惜,她善解人意并不强求。
这场合,按道理李深薇也应该来,鱼玄机既不转告,就只能等唐襄回来。
信使报信后第四日,唐襄到了。
她看起来十分疲惫,也没有带北方阁其余主事回来,只是孤孤单单一人。长安方面早已知道替任的事实,况且这继任者是莺奴,无人有异议;逢收租的时节,主事不好离开太久,因此她便独行回湖。
既返湖,她并未央求任何人通报上官武,径直去了教主阁——这是她的权利,虽则离开霜棠阁两年了,教主阁理应为她敞开。当年从霜棠阁带去长安的那支蚀月步摇,如今又原封不动地送回来,想起棠姬,她难免伤感。
她靠近教主阁的书房,见窗开着,提步走去时一眼就见莺奴坐在其中,正执笔批复着什么。
莺奴见了她,竟还愣了一瞬;唐襄也有些恍惚,良久才想起些什么,向她行了个礼。她行礼起身,心中百感交集,再次失语。
莺奴才欲指点上官武的去处,远远听得上官武的脚步已经向这方靠近,几乎是同时,他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了:“唐阁主,……”
唐襄缓缓地转过头去,上官武就站在那楼梯的转角处。他继续走上前来,一边轻声道:“武有话要说,唐阁主移步。”
他不再像二十二岁那时一样,一把将她拉走了;他不再来牵她的手了。这荒唐的想法出现在她心中的时候,连她自己都被震惊,她不知为什么脑海中总会浮现这些可笑之事。而她如今都三十余岁,却想这些年青女子才会浪费心智的事情,怎能不令她面赩。
她很快地随他离开。上官武又像旧日一样将她带到无人的大阁主馆内,等唐襄恍恍惚惚地走进这厅室后,他转身将门落了闩——就如很多年前那样,她甚至觉得他是有意这样安排。
大阁主馆有人打扫过了。这是为了迎接大事而做的清扫,蚀月教上下都该是新的气象。
唐襄等着上官武像很多年前一样说出那个令她打翻心柜的消息,但这次还没有等到他的话,先见他落下泪来。
她从未见过他流泪!
她见不得这种眼泪,还未搞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也陪着掉下眼泪来,拼着这片刻的冲动,她上前两步伸出手去替他擦泪,几乎无声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或许是从没有人能分担他的困苦,而今唐襄是他唯一的选择,因此他不管不顾地哭了好一阵;那十多年来只能在背地里为棠姬流的眼泪,事到如今才能对着知情人掉一掉。他任唐襄这样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终于能喘息之后,他抬起眼来绝望地盯着唐襄,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还、你还记得李侨吗!”
说完这话之后,他忽然全面崩溃,像个儿童一般大哭起来。唐襄听完便迷惘了,直到听见他说:“我那年竟没杀了他,我竟不能杀了他呵,天杀的,我竟杀不了他……棠姬,棠姬死了,你知道么,李侨,李侨杀了她!!她死了,她已死了……”
唐襄几乎下意识地喊出声来,不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有人能杀得了秦棠姬,那是杀了一个蚀月教主才诞生的蚀月教主,怎么可能会被别人杀死。
而见上官武悲恸至此,她明白那是真的。想起他说过他是一蝴蝶,花谢了便无处可去,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