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奴怀抱着亡婴追上送葬的队伍时,雪正是最大的时候。这队苯教徒是从安多和康区夙夜赶来的,为首的则是一名蔡邦氏的公子,乃是当朝皇后蔡邦梅脱仲的小侄儿。一行人皆衣苯教葬礼中最为隆重的丧服,四名教徒抬着狐奴的棺椁走在中间。
莺奴从后面匆匆赶上,靴子和前方送葬人的一样湿冷。她不想开口惊扰了静谧,所以赶上后只是缓缓地走在后面;跟着走了有一段路,她发觉队伍里似乎有一名故人,定睛看了片刻才发觉那是娘定埃增。
她大惊,虽然知道娘氏在宫廷政治中如鱼得水,与蔡邦氏也相处融洽,但他身为佛门弟子前去参加苯教徒的葬礼仍然是极大的逾矩,即便是赞普对他多有偏爱,得知此事怕也会降罪于他的。
她悄悄跟在队伍后,殿后的几名苯教徒已经发觉了她,纷纷回头来看。不多久娘定埃增也就察觉莺奴的存在,踌躇片刻,从队伍里抽身出来,对她嘱咐道:“你既然见我在此,应当也明白我本不该来,还望施主不要将此事传播出去。”
又道:“你带了外人过来,大德飞升时怕会进错了容器,抛下吧。”
莺奴反应过来他所说的是自己怀中的小婴儿,惊讶于他又一次看透了所有底细,支吾道:“他已死了,算不得外人了。这孩子与狐奴大德也有缘份,我特意带他前来,以借狐奴的修为安抚亡婴。”
娘定埃增摇头叹息:“也罢,但为防万一,请施主葬礼后带着这只瓶,沿着臧河一路离去,从剑南道回到唐朝的东都。因为狐奴大德原是洛阳的汉人,既然说死后要向着故土飞去,不能又让他被瓶壁困住。”
她的目光一闪:“大师知道狐奴的来历?”
娘定埃增道:“这事你不如去问蔡邦公子,贫僧也只是听了一耳。”但他立即按住了心急的莺奴,要她在此肃穆的时刻不要扰乱秩序。
莺奴头一次知道了狐奴的籍贯,这是如此模糊的故事中为数不多的清晰信息;狐奴曾说过“他原是汉人”,甚至一直到会说汉语时还在汉地,随后才由于某些原因被蔡邦氏“收养”或说“训练”,被他们交予一群苯教大师教育。如果那三十六个人都有着类似的经历,就可以说莺奴自己也很可能出身于洛阳,这群奴隶是从洛阳被“卖出”的。
她抓住了这点信息,既激动又欣喜,急于向蔡邦氏的公子询问更多的细节。但娘定埃增说的也没错,她不能打扰葬礼的秩序,只能强忍着躁动。
队伍最后在一处宁静的低谷停下来,看样子就是选定的墓穴所在之处了。四人抬棺,十余人奏起恢弘法乐;这法乐一响,整个藏南河谷都在回荡灵音。站在棺前的一位大师端坐到雪地上,扬声道:
“奄!愿仙官色界众多善逝之助,吾禅定、猛咒及手印之威力,遂愿尽享受用。”
众人向狐奴献上灵帐与各色受用,祭上三牲。用牲畜祭祀的形式为佛教所不容,但娘定埃增仍然十分平静地看着仪式完成。莺奴曾偷偷地向他看去,这位高僧面容上既没有流露出同情,也没有流露出无谓,只是满含着一种纯净的严肃。
在此之后,需要敬六伏、十三辛与四大善逝,许多繁琐的礼节;即便如此也还未结束,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部分。狐奴虽然自称已经成就了虹身,成佛之身不需要加以诸多凡礼,但因为此事是蔡邦皇后主张举办的,一切都按照最高规格的程序进行,因此最终要对狐奴重重灌顶,以帮助灵魂超脱。
方才念忏的主持站起身,开始与助手在雪中绕着棺施法移动。层层灌顶下来将有数个时辰之久,要坚持到葬礼结束,天色就将趋暗了。
只见那位主持十分专注地念念有词,一边将需要进献的受用一一呈上。起初一切都很顺利,抬棺者也已按着仪式绕圈走过吉地;直灌顶至最终时,那位主持忽然眉头紧锁,在严寒的天气下流下一头冷汗来。众人见他脸色不妙,也都紧张起来,但又不敢开口询问。
主持坚持了半刻,无论如何做法都不能继续下去,终于悲道:“难哉,仍有执念,挥散不去。”
始终站在一旁的娘定埃增似乎料到有这一着,叹道:“众位大德若是不介怀,我可一试。”
其余的苯教徒本就对这混在其中的佛家子弟心怀不满,此时都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目光看向娘定埃增。他却不在意这些敌视的眼神,只是将目光定定地投向为首的蔡邦公子。
对方沉默地看了娘定埃增一眼,随后无声地点了点头。
莺奴也想知道狐奴为何无法跨过最后的一道门槛,因此抿紧了发紫的嘴唇,紧盯着娘定埃增的一举一动。
他并未走向棺木,而是转过身向着一座小雪丘合掌道:“肉身也将散去,魂灵为何还留恋在此?若是厌恶我这佛徒在场、坏了菩萨的洁净,贫僧自当悔罪、即刻离去。”
话毕,他阖目背对着众人,准备返回对岸。莺奴暗中担心风雪太大,大师独行或会吃苦,将他的衣袖扯住了。正在此时,那座小雪丘后却传来一阵极轻的吱吱声,众人定睛去看时,在漫天的飞雪中看见一只白狐,张着乌黑的眼睛朝这群不速之客看来,如同两粒黑曜石落在雪里。
莺奴几乎一瞬间就流下泪来,这只狐狸就是狐奴留下的最后一丝执念,那“梦境”还未结束!
她始终没有从那个梦里出来,睁眼看到的这些景象里,或多或少都是假的。她又一次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