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县学的门前,这时候已经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但看这些人群里,大多都是青衣小帽的家奴仆人,很少有真正的文人士子装扮的。
江南富庶,秀才举人多如牛毛,但毕竟读书还是很费钱的,大部分都是身家殷实的子弟,每个月五斗米,一百钱,对这些人家来说,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不值一提。
不过这是身份的象征,也必须要拿回去,否则就会被学政教授多想。所以不屑一顾的主子就不过来了,就打发着自己手下的仆人书童过来,领这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的东西。
能够在这凄风细雪里站着等待领米的秀才,那都是和毛玉龙这样的人,或者是家里一洗贫如洗,或者是等着他将养妻子老小的。
府里的学政教谕,不会亲自将秀才们的粮米发放到他们的手中,不过是发一个条子,让他们自己去县库义仓去领。
而拿着写着廪米的条子到义仓领取的,也不过是掺了沙子缺斤少两的,但好在还是精米,也不算太过苛刻。
拿到自己的那份条子,毛玉龙并没有直接去义仓领米,而是快步走向对街的一个米行。
德善粮行在这一片地方口碑极好,真正做到童叟无欺。掌柜的许杰还是一个乐善好施的人,每年正腊月,或者是青黄不接的时候,还会拿出些沉米出来,就在门前开设粥场,救济那些倒卧街边的流民乞丐。
而他最大的壮举,就是在万历三十一年钱塘决堤洪水滔天的时候,不遗余力的施舍米粥,救活了近万灾民,现在挂在粮行门楣上德善粮行的牌子,就是当时杭州知府亲笔题写的呢。
进了粮行,这里的摆设布置也与别处不同。没有高高的栏柜栅栏,也没有看人下菜的伙计,有的是一排排直接敞开的米斗,精米、粳米、糙米以及各色杂粮明码标价,任人验看,还有殷勤往来奔走的小二。
店里的生意并没有因为今日小雪阴祢而显得萧条,诺大的店堂里依旧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群小二店伙学徒如蝴蝶一般往来穿梭,招呼着所有熟悉的或者是不熟悉的客人,殷勤而让人感觉亲近。
一个小二刚刚招呼完一个乡邻,帮忙把米袋子扶上邻人的肩膀,点头哈腰的送着:“慢走您,下次还欢迎您的照顾。”
那个邻人就满意的回应:“我家都吃你家的米三辈子了,你是赶我上别家也休想啦。”
一团和气的目送着邻人走远,回头看到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毛玉龙,就不由得一愣。
秀才亲自光顾这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情,他们即便家贫,也会顾及身份,让家人孩子来的,直接亲自踏入这被他们鄙夷的商贾之地,绝对是凤毛麟角,结果今日就来了一个。
这个小二飞快的跑上前,连连打躬作揖:“老爷——”
毛玉龙就笑着回了一句:“我很老吗?”
小二赶紧道:“小老爷。”
毛玉龙就否定:“我不过是个秀才,不是举人呢。”
小二连忙道:“小相公。”
听到小二机灵的连换三声称呼,毛玉龙哈哈一笑,微微摆手:“不要这么客气了,还请劳动您请见掌柜的。”
小二赶紧诚惶诚恐的回答:“不敢叫秀才公一声劳动。”
“你可别说掌柜的不在。”
小二赶紧回答:“我家掌柜规矩,每日坐堂,监督我们这些小的不要欺瞒了客户,不要狗眼看人低,也是如小秀才公这般身份,正是我家掌柜的该接待的。”然后再次施礼:“劳您候一会,我去请我家掌柜的来见。”
伙计一溜烟儿的跑了进去,但转眼之间就跑了回来,这样的脚力让毛玉龙感觉这个家伙是个武林高手,有种身怀移形换影的功夫。
“小相公,我家掌柜的有请。”
毛玉龙就笑着点头,跟着这个伙计往里走。自己虽然身为秀才,但毕竟是前来有求于人,人家不亲自来接,也在情理之中。
挑了蓝色的门帘进去,里面却是个小院儿,花坛修竹围绕着一座小小精致的假山,青石铺设的院子,干净的都能照进人去,没想到,这个精明的商人还是一个雅致的人,这让毛玉龙第一印象就亲近了许多,不管怎么说,若是和一个满嘴同臭庸俗的家伙打交道,的确不怎么舒服。
台阶上站着一个青袍方巾的年轻人,也就二三十岁的样子,清秀的面庞带着和煦的微笑,下巴上一缕短须显得更有文人气质,见到穿戴圆领方帽的小小秀才进来,赶忙降阶招呼接待。“不知道小秀才公驾到,在下许杰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毛玉龙就拱手施礼:“冒昧造访,确实打扰了。”然后也不进屋子,就笑着拿出了自己的廪米条子,摊在了这个掌柜院子里的石桌上。
许杰就一脸职业性的微笑,拿起了毛玉龙的条子审视。
每到发放廪米的日子,都有富家家奴什么的,将他们主人家看不上眼的廪米,直接三瓜俩枣的拿到附近粮行卖掉,这个很常见,但一个秀才亲自跑来卖掉,这却是第一次,因为这关乎到一个秀才的颜面身段。
饶有兴趣的看看手中的条子,再看看这个小秀才,许杰温和的道:“按照规矩,廪米多沙子,因此只能五斗换三斗半。”
廪米有沙子,但那是要看领取的人,这些粮行是有办法领出足额的好米的,其中关窍还不是要拿出些贿赂来?
毛玉龙就微笑着轻轻的晃动一下脑袋后面秀才特许的两个小翅膀,掌柜的就心领神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