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阿银,四十二岁,本来是贫苦的苏北乡下女子,十六岁的时候被同乡花言巧语,骗到庆隆纱厂当了包身工。
当时的庆隆纱厂还远没有今日的规模,但谷炳坤凭着岳家的支持,已经渐渐崭露头角,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宋阿银被谷炳坤胁迫玩弄,怀了身孕,被谷太太发现,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随后正好遇上庆隆纱厂投资扩大规模,谷炳坤听信算命先生的话,要留着这个孩子,便依着夫人的话,等宋阿银生下孩子,就将她远远打发走。
“我只是没料到,到了这种时候,老爷还能记错我的名字。”
宋嫂的语气惨淡,失望透顶,绝望的看着他。
谷炳坤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旋即想起杀子之仇,咬牙说道:“你这贱妇!当年夫人把你打发出去,你还敢回来?竟敢来害我的孩子!”
他气血攻心,一阵剧烈的咳嗽,止都止不住,一抬头时,花白的胡子上已经沾满了血沫。
在谷炳坤身旁的孙堂良习惯性地伸出手去为老太爷拍背,但拍了两下之后,突然冷冷地收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神色。
壁炉旁的挂钟,悄然走过了十一点。
宋嫂压根儿没理他,她似乎已经沉浸到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面,凄然笑道:“我才不愿意回到这肮脏的地方!每次看到这房子,我就想起过去的屈辱,恨不得一头碰死在这冰冷的石墙上!要不是……要不是阿蝶背着我来了谷家,要不是……要不是我想找到我女儿的下落……”
宋嫂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
说是为了阿蝶,其实更多的还是想找到亲女儿吧。
谷炳坤喘匀了气,根本没有在意到宋嫂说的“女儿”,他狠狠瞪着宋嫂:“虎毒不食子,就算是我们谷家对不起你,你怎么能忍心下手害死自己的儿子?”
“自己的儿子?”宋嫂哑然失笑,她带着怜悯与鄙夷的神气,望着原本的一家之主,“谷老爷,看来你也是被蒙在鼓里,替别人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
“你说什么?”
谷芒种大叫,脸色一变再变,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应接不暇。
谷炳坤瞪大了眼睛,枯瘦的手指点着宋嫂,一口气噎住,却是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人人震惊而焦躁,居然没有人管这个谷家的掌舵人。
宋嫂轻蔑冷笑,转头望着齐管家与安婶:“这件事,你们两个也是清楚的,我今天杀了人,肯定得死,临死之前就问你们一句,我女儿去了哪里?”
安婶面色苍白,摆手不停:“阿银!你听我说,我当初就是给夫人出了个主意,到底夫人怎么做,我真是一点儿都不知情。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别找上我!”
她最是胆小怕事,看见谷家人死状凄惨,早就吓破了胆。而且她与宋嫂本无交集,现下怕她得紧,只能软言求饶。
齐管家沉默了半晌,突然叹出一口长气,幽幽开口:“阿银,你可是比二十年前老得多了,这次到谷家,居然我都没认出来你。”
二十多年前,宋嫂还是个花朵一般的小姑娘,身材颀长,面容清秀,可现在却满面皱纹,身躯干瘦,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六十岁的人,写满了生活的沧桑。就连曾与她同床共枕的谷炳坤都没认出来,其他人又怎么可能记得住?
无论怎么悲惨或者精彩的人生,对于别人而言,不过是生活的背景而已。
“你的女儿,当初确实是我抱给了外白渡桥堍一家姓方的抚养,加了三十块大洋换了一个小子。但现在他们去了哪儿,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件事我有责任,不过三少爷……实在无辜。”齐管家低头叹息,到了这个时候,再隐瞒已经毫无意义,干脆和盘托出。
“老齐你敢!”
谷炳坤气得浑身颤抖,齐管家跟随他有三十多年了,是他心腹中的心腹,没想到居然瞒着自己这么一桩大事。
“那也是……那也是我们谷家的女儿!”
自己的亲生女儿,居然被送到贫民窟中,这十几年来,过的是怎样凄惨的人生?
自己还养了个便宜纨绔儿子,为了谷白露,他白操了多少心?花了多少银子?
谷炳坤只觉得眼前一黑,喉咙发甜,这层层拨开的真相,揭露血淋淋的事实,让他枭雄心性也有些承受不了。
“老爷,对不起。”齐管家对他鞠了一躬,面色凄然。
“那孩子是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不送走,早晚也只会死在夫人的手里。老爷你又什么都不管,全把这件事推给我们下人,我们……又怎么处理得了?”
齐管家只是办事执行的人,他怎么有办法扭转这个家庭的困局?谷老爷撒手不管,谷夫人一意孤行,他们又能怎样?
在他想来,这或许已经应该是最好的结果,只可惜最后却引出了悲剧。
“不过,我记得阿银你是一生完我们就把孩子抱走,你怎么会知道三少爷不是你的孩子?”
齐管家还是忍不住,向宋嫂发问。
宋嫂凄然一笑,悲戚的说道:“母女连心,我又怎会连男女都分不清?生之前我就知道你们的盘算,只可惜我当时实在没了力气,不然怎么也要与你拼命!不过刚生下来,我就用指甲在我孩子脚上留下了三条记认,三少爷脚上根本没有伤痕,怎么可能是我的孩子?
她当时只有一腔的恨,一腔的怨,做出来事,歇斯底里也不奇怪。
“怪不得那孩子一路上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