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丰饶,号称天府之国。
拂晓时分,一队马车,数百名雄壮护卫,浩浩荡荡出成都北门而去。当头一辆马车极宽大,车身以楠木制成,雕梁画栋,巧夺天工,舆四周用淡金色蜀锦围制,富贵夺目,更让人敬畏的是车头由三匹纯色白马驾御,大仲朝遵循古礼,天子驾乘为四马拉车,称“驷驾”;诸侯王驾乘为三马拉车,称“骖驾”,一般人若有僭越,必是重罪,再加上随行护卫各个身负半人长的大戟,雄壮威猛,便可知车内之人必定是大仲朝唯一一位同姓藩王当朝天子的皇叔、就封蜀地的郦王唐宾,而数百雄壮护卫则是闻名天下,号称步战无匹的蜀中大戟士了。
浩荡车队此行目的是前往成都约百里处的佛教名刹黄鹿寺,大仲朝独尊儒术,抑佛抑道,中原各处道家圣地名寺古刹在王朝的压制下均略显沉寂,而地处蜀地的黄鹿寺因前代郦王妃夜梦黄鹿饮溪,自折鹿角以献上,不久后便产下世子唐宾,故而黄鹿寺在这样的背景下,凭借始终不断郦王王府香火和扶持,更有蒸蒸日上之况。
这日是二月初一,明日便为民俗春耕节,又名抬龙头,每年的这个时候郦王唐宾都会携王妃提早一天来至黄鹿寺住下,准备第二日早起烧头柱香还愿。
黄鹿寺主持方丈印能法师率一众高僧正在寺门前不远处等候,虽说佛门修清净出世无与争,奈何来人是当之无愧的蜀地之主,也只好菩萨座下略低头了。远远见得王府车队到来,数百蜀中大戟士左右排开,郦王唐宾在一名华袍男子的搀扶中行下马车,印能法师迎上前来,口宣佛号,双手合十,施礼道:“参见郦王。”
郦王唐宾笑容满面,上前馋起法师,道:“大师别来无恙?”
“不敢当王爷垂询,老僧无恙。”
郦王妃领女眷于后车下来,又是一阵客套。
引至寺中,王妃并其他家眷随从自去客房休息,唐宾并那位华袍男子与印能法师同去后殿,奉茶过后,印能法师看住华袍男子,微笑道:“不曾想何先生也一同前来,方才老僧失礼了。”
男子微微点头,淡淡道:“大师客气了,何随得知贵寺前几日来了一位道人,与大师来了场佛道之辩,我心有向往,特来一观,却不知谁赢谁输。”
印能法师闻言微笑,缓缓道:“樊道长乃是老僧旧识,此番特来访友,并非要启佛道之辩。”
男子挑了挑眉,轻笑道:“是么?可我却听说大师与那道人辩了两场,第一日辩佛道先后,那道人以《开天经》讲佛为老子侍者,而大师则引《周书异记》、《汉法本内传》辩其之说。第二日又谈及经典真伪,大师与那道人就《清净法行经》和《老子化胡经》是否为伪作引经据典,针锋相对,两场下来佛道之辩不胜不败,难道此事是何随误了?”
印能法师口宣佛号,淡淡道:“何先生耳目通天,老僧佩服,只不过千百年来数次佛道之争均无胜败常与,此番只不过是老僧与樊道长交流佛道典籍而已,先生所言未免有些夸大了。”
男子深知大仲朝抑佛抑道的背景下,佛道二门均十分低调,谁都不愿出风头,闻言也不深究,略一颔首,笑道:“是何随冒犯了,只是不知那位道人从何而来?能否请出一见?”
“何先生客气了,这位道长姓樊名志应,自搬阳山游历而来,途径本寺小住了几日,现在已下山自去云游了。”
“可惜,何随本还想向这位能与大师平分秋色的道长请教一番道学的。”何随眼光微动。
印能法师微笑不语,抬手让茶。
他深知眼前这位何随之能,作为蜀中豪阀士族何家最得意的天纵奇才,何随于天文地理经纬捭阖无所不通,唯独不好佛道二学,此事蜀中尽知,自入仕郦王府之后这还是第一次陪同唐宾礼佛,何来请教道学之说。
一旁郦王唐宾看出场间气氛略冷,圆场道:“哎,何先生,此番咱们是来烧香还愿的,在这佛门之地就不谈老子门生了。大师快备些斋饭吧,本王一路过来实在是饿了。”
印能法师忙道:“已备下了,郦王稍等片刻。”说罢唤来小沙弥传斋,自己又闲话了两句,退出殿外。
殿中只剩唐宾何随二人,左右再无他耳,唐宾隐隐有些不悦,语气坚硬道:“先生此番来黄鹿寺,就只为了一个道士?”
何随深知郦王唐宾信佛贬道,不愿见黄冠之人,略皱起眉,不卑不亢道:“难道王爷就不好奇这位道长此番来意吗?”
“有何来意,道士云游四方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唐宾一脸的无所谓。
何随长呼了一口气,心中不耐渐起,品了口茶,缓了缓心神,娓娓道来:“嘿,是再正常不过,可那道士出自搬阳山,又与印能法师两场佛道之辩不分胜败,由此可见必是道术极高之人。道家善象纬之学,搬阳山又位处昆仑,王爷不担心他此行来蜀,是因看出些什么端倪么?”
郦王闻言恍然,皱眉不语。
何随看着眼前这位蜀地之主,心中升起一股无力之感,想他一身才学,无数次曾感叹未遇明主,天下人都说郦王志大才疏,又有谁能比何随这位唐宾身后定计之人感受的更深?
奈何西蜀何家世受蜀王之恩,唐宾又对他言听计从,事无巨细皆可一言决之。饱学之士最重忠义,女子尚能为悦己者而妆容,若非如此,蜀中何家又何必穷尽两代才智为蜀王谋划那一桩逆天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