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正是晌午,暖阳逐渐炙热。
雍州遍地长草,小树苗长满路边,独独不见大树。
想来也是,大雪连下三月,如何还能寻得到有树乘凉?无有口中干涸,念及胧星,掀开背篓的盖子查看,心下松了一口气,胧星乖巧,每日里喂饱了就是静静地睡,并不闹腾。
爬上小坡就远远地看见近处的山上有溪流淌下,顺流而上目光直达山顶,却不曾想那里有一个直直的黑点,只因阳光炽烈看不真切。
无有揉揉眼睛仔细望去,才发现那像一个人影伫立不动,更似在看他,无有欣然前往。
又过小半日,无有渐渐发觉不对。
山不高,竟似有万丈。无有不曾停歇,倒也走了十数里路,怎的不见山顶?修为被废的他此时与一般老叟无异,一路走来气喘如牛,早已四肢无力。
原来这就是修行者与凡夫俗子的区别,走了那么久,竟没翻过一座山,还如此累,已经多少年没有感受过这种疲倦,是年少时师傅盯着自己扛木桩吗?
无有含笑,负手挺挺背篓,胧星还在里面。
原来,当初师傅就是这样把年幼的无有背会寺里的,再有几年,自己就要功德圆满了,魂归西方之日,不知道师傅是否还在佛国净土等着他?
无有蹲坐下来,回首望去,山脚仍在不远处,还有一泓清泉在那,流淌的泉水无时无刻不在诱惑他往回抬步,只要往回走自己就能离开这里。
口干舌燥之余,无有静心思虑,他深知路就在脚下,唯有渡了苦海方能见到灵山、方能见到真佛,这或许是那位给他的考验,为了众生,他如何能够退缩?大步向前,再无刚才的半点犹豫。
抬头望去,黑影一直都在山顶。
又过去数个时辰,算算时间该是入夜了,阳光却没有半点消退的意思,烈日当空,炙烤着无有。地面也被烘干,草色枯黄,无力地耷拉着身躯,伏在地上。
踱步前行,无有精疲力尽、眼前变得模糊不堪,几乎不能视物。莫说草鞋,脚底都已经血肉模糊,皮肤也像枯柴一样干瘪。
他仍不愿放弃。
山脚就在身后,但他不再回头。
忽然,胧星哭了,哇哇作响。
掀开盖子,无有内心生疼。
胧星总是有些神奇之处的,他早慧,或许是知道无有此时过得煎熬,胧星也在忍耐着。小脸儿烤得通红,嘴唇也已经干裂发白,实在难过得受不了了,这才放声大哭。
胧星一边哭着,一边小手拉扯无有衣袖,拼命地拽,他很难过,想离开这里,想无有能够回头。
无有并非铁石心肠,谁的心不是肉做的?无有身为佛门高僧,装得下众生,同样装得下胧星。
胧星现在的模样令他自责,狠下心,无有撸起袖子,用牙撕开自己的手腕,也不管胧星哭得更凶,只是将自己的鲜血灌进胧星口中。
一如迟暮的爷爷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孙子,无有摸摸胧星的小脑袋,祖孙相视,无有眼角闪烁些许晶莹。
盖上背篓的盖子,无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舍生求佛!
胧星在他身后,无助地哭嚎,他的佛念近乎崩溃,他的内心像被撕碎,但他依然向前走去。
没有带着背篓。
站起身那一刻,“爷爷!呜呜呜......爷爷!”胧星发出生命中第一声话语,即使被嘴里的鲜血呛到,但胧星声嘶力竭呼唤着无有,胧星不愿离开这个与他朝夕相伴的老人。
老僧泪目,无有紧闭着双眼,他不能回头!
不能回头!
一步,两步,无有的力气逐渐被抽干。
胧星还这么小,他该怎么办?
如果这不是考验?自己一旦死了,胧星是否会随自己离开人世?
或许,或许这是别州奸人设下的圈套?
无数个念头,如同挥之不去的心魔,胧星的哭声绝胜利剑,一点一点将他的精神击溃,无有迷失了自己,浑浑噩噩,只是走着。
但他始终没有回头,直至脚下踩空。
至此,一步踏进万丈深渊。
无有触不及防,地上的裂缝出现得太过突兀。
临死,他想了很多,也很后悔。
他不后悔求佛,他悔的是胧星这么小一个人,在世上孤苦无依,无亲无故。
还是孤儿的无有就被僧人捡到,自小在寺里长大,常伴青灯古佛,他的心里只有众生!
然而,胧星的出现,让他记起了什么是亲情,无有在这个世界上第二次有了亲人。
多么想要珍惜,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这份亲情!就要离开胧星,离开这个世界。
师傅,对不起,无有让您失望了,没能拯救苍生.....
胧星,但愿你能被人救走,原谅我这个不争气的爷爷......
胧星!胧星!你要好好的,不管这个世间多么残酷,心如草木,向阳而生!
胧星的哭声、呼唤似乎还在耳边,无有终于坠地,永远地闭上眼睛。
黑暗笼罩,直至永恒。
永恒,或许也只是一瞬。
夜麟轻声叹息:“唉……”
他终究是心软了。
无有睁开眼睛,他又回到了人间,犹有余悸,道:“刚才的,是幻境吗?”冷汗浸湿了无有的背。
夜麟怀抱着胧星,胧星嘴边没有鲜血,也还不会说话,咯咯笑着,小手很不安分,摩挲着夜麟胸口,张开小嘴,那两颗嫩白的门牙险些就要咬下去。
夜麟分明被吓到,捏捏胧星鼻子瞪了他一眼,